百悟皆空

本质是只鸽子精

【双北AU】清白之年

*bgm:朴树《清白之年》

*复健摸鱼 ooc我的

*请无视逻辑bug和清白之年所造成的时间bug—或者你们可以当小白来自未来

*卧底撒x少爷何—年龄私设 撒何都25左右

*撒贝宁主视角

*清水无差

@一粒奶糖__ 的魄魄联动文《旧岛看月亮》 



“我想回头望,把故事从头讲。”




1.



撒贝宁第一次得知有何炅这么个人的时候,是在黑帮老大的葬礼上,他本来说好的五年卧底生涯被小少爷的“继位”而不得不延长,至于究竟延长到什么时候,他也不清楚。


妈的。

撒贝宁心里骂了句脏话,看着来接头的警员掐灭了手中的烟。

“耍我呢?”


“现在收网太可惜了。”对面的人毫不留情地回道,“死了这么多弟兄,太不值了。”

“把我的命也搭进去,就值了?”撒贝宁几乎要被他气笑了,将烟狠狠往地上一甩,几点烟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我撑不住了,想回去,行不行?”


对面的人看着他通红的眼,终究语气里还是有心疼:“抱歉……”

撒贝宁不指望他依靠这点同情就把自己接回去,摆摆手:“算了。什么指示?”

“何哥有一个私生子,已经被秘密地接回来了,不日大概就要接手这些产业。你就负责接近他,获取他的信任,然后找到制毒工厂的位置就可以了。”


何哥做事谨慎,制毒的地方流动,如果不当场抓获根本就没有证据可以帮助定罪。他卧底了五年,也算摸到了权力的中心,但制毒工厂仍旧连个影也没有。


“我还以为你们又要我想办法拦下装毒品的车,不过你们打算干嘛?抓住那个小少爷然后来替何哥顶罪?”

撒贝宁装作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肋骨下方,在柔软的针织布料下面,是一道狰狞可怖的枪伤。

那是上次他为了拦住装毒品的车,被何哥“教训”的伤口。

“撒贝宁,我答应你,再干一年,我一定想办法把你带出去。”


“随便你。”撒贝宁摆摆手,转身离开。他倒不是觉得那个人在恶意哄骗他,只是在泥潭里待久了,他也懒得挣扎了,“我去接他。”


*


何炅是私生子,想来之前应该也不太受重视,估计多疑敏感些。像这样的人,第一面的印象很重要。


所以,撒贝宁打算去接他,亲自,而且只能是他一个人。


在见到何炅之前,撒贝宁做了许多猜测,他猜测这人估计性格孤僻难以沟通,猜他或许只爱盯着地,猜他也有可能被养的肥头大耳油光满面……

他的种种猜想,在见到何炅时都烟消云散,面前的人穿着驼色的大衣,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和死去的何哥不太像。他那一双眼睛生的格外好看,笑意温柔,问他:“你是来接我的吧?”


温柔的,不像是这个罪恶世界的人。


撒贝宁下意识站直身体,伸出手来:“我叫撒贝宁,你是,何炅?”

“嗯。”

他点了点头,顺从的走到他身边,拖着自己的拉杆箱跟着他往出走:“我父亲的葬礼……结束了吗?”

年轻人的眼里有一点红,像是最普通人家里的那点家长里短的亲情揉碎了扎在眼睛里。撒贝宁的心蓦地软了半截,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夹杂了几分真情实感的难过:“对,已经下葬了。”


当然,其实他在难过的是自己还有一年,还要待在这个很明显不适合狼争虎斗的年轻人身边。

真是太不幸了。


何炅钻进撒贝宁的那辆轿车里,“嗯”了一声,没继续刚才的话,而是转过来,看着他,问道:“我父亲手底下的产业,你都清楚吗?”

撒贝宁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看向何炅—后者脸上是懵懂无知的求知精神,倒不像是装的:“我只清楚我该清楚的部分。”

什么是该清楚的部分,撒贝宁笑了笑,没人说的明白。


“那你知不知道我父亲,到底是干什么的?”


撒贝宁被他这一句话吓得差点将油门当成了刹车,趁着红灯,他扭过头来,狠狠地瞪向这个小祖宗:“你到现在都不知道?”

他看见何炅脸上的困惑逐渐淡去,“噗嗤”一声笑出来,他半倚在车门上,说道:“我当然知道—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还瞒来瞒去。”他动了动身子,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我需要尽快了解情况才好接手,所以你到底都清楚什么?”


逆着阳光,他看见何炅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这表情与他周身散发的暖色调光芒格格不入,显得有些违和。

撒贝宁几乎在那一瞬间清醒过来—即使是私生子,他身体里也流淌着那些精明狡诈的血液,即使看着乖顺如猫咪,也无法掩盖他拥有尖牙利爪的事实。


绿灯了。


“何哥谨慎,不同的内容分属不同的人……我负责打点海关,还有专门负责制作的,运输的,当然,还有明面上的建材生意。”

撒贝宁一面斟酌词句一面观察着何炅的表情,见后者有些心不在焉,一时摸不定主意他究竟想听什么。


“明面上的生意占收入的几成?”

何炅突然发问道。

“三成左右,当然不景气的时候能占到五成。”

“那倒是还可以。”

他眯了眯眼睛,打个哈欠,继续问道:“我的机票,是你帮我改签的吧?”

撒贝宁没接他的话,又听见他说:“除了你没别人来接我,大可不必如此费周章。”


撒贝宁的确在这毒枭集团中混出了位置,但是关于何哥家里的事,他算不得亲信,甚至连何炅的存在他从前都一概不知。

所以,关于何炅究竟是怎么成长起来的,他也一概不知。


“那些老东……前辈,”看何炅的嘴形似乎是想说“老东西”,不过他在这个词被完全说出来之前及时改口,撒贝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不恭敬逗乐,脸上也挂上微笑。何炅瞥他一眼,继续不情不愿的说道,“他们大概希望我死了最好。”

他的声音不哑,甚至有那种少年人才常见轻柔,撒贝宁想,大概是一个被迫长大的孩子,一面有着成年人的世故圆滑,一面还脱不开少年的青涩。


“如果我死了,他们大概就能独享我父亲的产业了。”


他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却把撒贝宁听的眉头一皱,下意识就要反驳他。但他转而想到如果能激化何炅和那些人的矛盾,或许对他来讲更有利。


“所以你不能死。”


撒贝宁看着他,将自己难得的认真神色都拿出来:“我也不希望他们抱团独大……他们在,我也很难混。”

他把自己的“私心”都摊给他看,看着小家子气,但能让这些人放心。

何炅轻笑了一声,低声道:“我明白。”


撒贝宁向来懂得点到为止,既然何炅已经给了他一个比较明确的态度,他也不再过多说什么。


一时间,车里的两个人都噤了声,各有各的心思算计。撒贝宁的车载音响播着歌,朴树的清白之年。

何炅跟着旋律轻轻哼起来,撒贝宁看向他,说道:“没想到你会唱。”

“我也没想到你会听这种歌。”


何炅看着他,眼神里有几分戏谑:“每次我看见这首歌的时候,我都觉得这首歌跟我半点也挨不上。”

撒贝宁隐约感觉他指的是“清白”二字,的确,对于他们而言,清白这件事跟他们半点也挨不上。


可这也太他妈敏感了吧。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瞎说的。”何炅看着他的脸色,翻了个白眼,“你这人怎么这么严肃。”

撒贝宁也觉得自己有些疑神疑鬼,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少爷怎么看也怎么不像筹谋千里的老江湖,大概有些聪明狡猾,但也不至于到他防何哥那个地步吧……


“觉得挨不上你还听?”

“我乐意。”


何炅看着撒贝宁的车左拐右拐,一直也没到目的地,连忙扭头问他,有些慌乱:“你这是要去哪?”

“你也说了,那些人不希望你活着,所以,去我家吧。”

何炅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了他半天,然后才半信半疑地问他:“你不是要杀我灭口?”

“哦,我亲自接你,把你带到我家,然后灭口—我真是会给自己添麻烦。”撒贝宁稍稍放松了一点,白他一眼,“刚才还觉得你聪明,看来我想错了?”


“灭口才不需要挑地方。”何炅嘟嘟囔囔地反驳他。

撒贝宁没听清,正想再问他一句话,却被家门口的一群人一惊,狠命踩了刹车。

何炅的额头差点撞上挡风玻璃—他不爱系安全带,幸好他反应够快,跌回座椅后看向撒贝宁:“什么情况?”


撒贝宁没刻意隐瞒过自己的“住址”—为了让何哥放心。给何炅机票改签的事虽说他做的隐秘,但是这件事迟早会暴露—但其实不重要,因为如今的二把手东哥并不排斥何炅的接管,所以即使那些老家伙有再大的不满,他们也不敢在这地界儿上把何炅干掉—当然,这些何炅都是不清楚的。


所以他其实是故意的。


那些老家伙气不过,但也不能下死手,这个机会最适合让他来挺身而出—有机会不用是傻子。


“被你的乌鸦嘴言中了,我们要被灭口了。”撒贝宁在脖子上抹了一下,冲他笑了笑,“在车上待着,别下来。”


*


“撒哥,几个意思啊?”


撒贝宁扫了一眼,就来了几个打手,脸上个顶个的不羁,但拳头都够硬,看起来一场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了。

他可太尽职了。


“没几个意思。我回家。你们堵我家门口干嘛。”

小黄毛眨了眨眼,手里的棍子指着撒贝宁车上的何炅,说:“我找他,不找您。”


撒贝宁顺着他的胳膊看过去,何炅正听话的坐在副驾驶上,低着头,帽檐遮盖了他的大半表情,朦朦胧胧间,撒贝宁竟然觉得他的表情是难过。

从小就没被承认过,回来是因为父亲死了不得不找到一个接替他的人,靠近他的人心怀鬼胎,远离他的人想杀掉他……


“哦,这样啊。”撒贝宁收回视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下一秒,夺了那人的棍子狠狠往他腹部一敲。他看着那人因为一瞬间的窒息弓起脊背,面色通红,像一只濒死挣扎的鱼。


“抱歉,这人我罩了。”


接下来的画面撒贝宁也记不清楚了,他只觉得自己像一只饿狼,逮到谁咬谁,不见血不罢休。他能感受到他的胳膊被人打青,能感受到额头上似乎流出鲜血,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觉得很痛。

只是,他们虽然将他打的鼻青脸肿,撒贝宁也没退让过半步。


近墨者黑,他终于也变成这无边炼狱中的一只野兽了。


“咳。”撒贝宁被迎面打了一拳,嘴巴里一股子甜腥,正想吐出来,突然听见背后警笛响起。那些混混是被人雇的打手,没钱没势的,也怕警察纠缠。

他们权衡再三,看了看撒贝宁身上的伤,觉得也算完成了任务,落荒而逃。撒贝宁朝着他们的背影狠狠吐出嘴里的血沫,扔了棍子。


何炅推开了车门,朝他走来。他的眼里出奇的平静,仿佛面前的撒贝宁没有伤痕累累,也没有鼻青脸肿。他举起手机摇了摇,说道:“是录音,虽然不是很像,但他们也没什么脑子。”

“呵,我就说呢。”撒贝宁如释重负地笑了笑,锁了车,摇摇晃晃地掏着口袋里的钥匙。他刚才是真的怕有警察来,他见不得警服。


因为他会嫉妒。


“撒贝宁。”何炅扶住他的胳膊,力气大的险些让他以为何炅是想要废掉自己的一条胳膊,“你为什么要帮我?”

“啊?”

“我想听实话。”


撒贝宁已经掏出了钥匙,钥匙贴着门里的锁芯,严丝合缝。他转开门把手—“我在问你话”—然后打开了灯。

他看向何炅,这个年轻的,狐狸似的少爷正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眸中的神色认真的让他不禁想起某种小动物。撒贝宁觉得自己有病—对于何炅,他不应该付出真心的—但他真的没办法拿虚情假意来糊弄他。

但他还是要说,他说的很慢,仿佛这样就显得足够诚恳:“我和你已经是一条线上的了,你知道的,抱大腿这件事不能换人。”


何炅松开手,看着他,嘴唇慢慢抿成一条线。



“我给过你机会说实话,你可不要骗我。”


他看向他,眼睛湿漉漉的,像是河水里月亮的倒影。撒贝宁想起猴子捞月这个典故,不知怎么,他突然理解了猴子的愚蠢。


“那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条线上的人了。”



2.



撒贝宁也没想到,自己的任务能够这么的顺利。


从何炅说完那句话开始,他似乎就在默默践行着那句话字面上以及字里所有可以被挖掘的内容。

他和撒贝宁住在一起,吃在一起,将所有可以问的问题都拿来问他,并且,给了他更多更大的权限。

撒贝宁像是多了个影子,又或是像多了一棵大树,而他就是那株攀缘的凌霄花。


当然,那些老家伙不是没眼红过。撒贝宁觉得他们苦口婆心的样子像极了古时候劝谏皇帝不要让奸臣当道的老大臣—然而这类人的下场往往都不太好。

他倒是无所谓的,也一直以为何炅也无所谓,直到后来他听说有个跟着何哥的元老被车撞了,撞了之后还被扔进了臭水沟。撒贝宁知道他,他是当时意见最大的几个人之一,人倒是没死,不过倒是不怎么敢再多话了。


撒贝宁看着何炅—他的表情似乎常年都是那样一副笑盈盈的模样,他坐在会议桌前,很是关心的问道:“那赵叔你现在没事了吧?”

撒贝宁往他身后看去,总觉得那里该出现一条蓬松的狐狸尾巴。


撒贝宁曾提议过再给何炅找一个房子—更安全一点,他一个人也住的更舒适。何炅否定了他的这个建议,给的理由也很明确—“两个人似乎灭口难度高一点。”


这个理由真的是太有说服力了,撒贝宁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他。


何炅拿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歪着头,有一些水珠就从他指缝中的毛巾里掉出来,掉到撒贝宁典藏版图书的书页上,看的他一阵阵心疼。


“今天开会的时候,他们说要趟道?什么趟道?”

“明天会运来一批麝香猫*,试试那条走私线行不行得通。”撒贝宁移开自己的书,接过他的毛巾,“如果不行,也只是罚款的问题。”

“我明白了。”何炅的头发还有点湿,软趴趴地贴在头上,“我明天跟你一起。”


其实没必要。

撒贝宁将毛巾扔进毛巾筒里,即使何炅要接手也不用这么事无巨细……他思考着的脑袋突然停滞了,一股冷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到底在想什么?何炅是黑老大,他是警察,怎么还真替他考虑上了。

何况,他应该也接手不了太久了。


“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何炅钻进被子里,手里捧着纯英文的哈姆雷特。他现在迷上了读英文小说—他说他的英语很好,但是是哑巴英语,只看得懂,说不利索。

“没事。”

撒贝宁也钻进自己的被子里,他想看书,但是看不进去,脑子里像是有蜜蜂在嗡嗡嗡叫。他把书猛地一合,说道:“何炅,咱俩来聊聊天吧。”


何炅盯着他,脸上是那种被吓到的惊恐和认为对方脑抽了的好笑。

“不聊就不聊……”撒贝宁被他这副表情弄的泄了气,动作幅度极大地打开书,哗啦哗啦地翻着。余光中,他似乎看见何炅向前伸了伸胳膊,笑了。


“聊什么?”


*


撒贝宁难得有个机会能了解他,兴致勃勃地想了一堆问题,思虑了半天才问道:“聊聊你童年吧?你是在湘省长大的?”

何炅的眼神暗了暗,点点头,说道:“是……一直在湘省。”

“没听你说过有朋友?”


何炅牵强的笑了笑,说道:“我没有朋友……你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撒贝宁听这话听的心虚,摸摸鼻子。但他从没听过何炅讲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事,私心里觉得这会是个接近他的好机会,只好硬着头皮问下去:“那你在湘省,还有亲人吗?”


撒贝宁觉得何炅好像突然抖了一下,他的手死死地抓住被子,指节泛白。让他不由得又想起当时何炅抓着自己的胳膊,也是这么用力。


“没有了。”


那就是有过。


撒贝宁不再问下去,即使他的目的出于任务,出于特情警察的职责,他也不能再伤害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

“抱歉。”


“抱歉什么,又不是你杀的。”

何炅睨了他一眼,倒是恢复了往常的镇定:“我父亲死后,湘省的仇家来追杀,我上飞机后,都死光了。”

他打开手机,点开一篇报道,那篇报道上说有湘省发生了一场火灾,烧死了两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年轻人。


撒贝宁惊出一身冷汗,看向他:“这是?”

“那个老人是陈伯,我父亲派去照顾我的。年轻人……”他顿了顿,说道,“父亲怕我遇到危险,把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送到我身边*,跟我一起长大,以防万一发生意外,他可以替我死。”


何炅说这话时表情淡漠极了,仿佛那并不是两条人命,而只是一个数字。

大概是感受到撒贝宁的惊讶,他耐心解释道:“可我跟他们没什么感情。我父亲虽说保证了我的安全,但是却对我不闻不问。那个人比我讨陈伯喜欢,而且我们用的是同一个身份,所以,他常常顶替我去上学,也常常让我收拾他的烂摊子。陈伯纵着他,有时还会打我。所以他们死了,我的确不悲痛。”


撒贝宁不能做出任何评价。

从小到大,除了他现在当卧底这件事,他都是在正常且安稳的人生轨迹里行走,在做卧底之前,他也有朋友,有家人—现在都被保护起来了。

他大概不能理解何炅,并且永远不能理解他,因为他长在一片烂泥地里,他不能说他拼命活下去这件事是错的。


可他很心疼他。


撒贝宁也说不清楚是哪句话,也有可能只不过是他垂眼思考的这么一个神态,他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几乎要让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这种窒息感占据了他的全部感官,让他再分不出一点点空白来仔细思考。


“没关系的,你不用可怜我。”何炅正色道,他语气温柔的仿佛那个受了委屈的人是撒贝宁,“毕竟现在活下来的人是我。”


所以我才难过。


撒贝宁在心里说,因为活下来的是你,承担所有痛苦的是你,遇见我的是你,所以我才难过。


*


半夜三点,撒贝宁依旧被何炅的那一袭话折磨的无法入眠。


对方倒是睡的很安稳,死猪一样,也没声音也不翻身的,看起来是很优质的睡眠。


撒贝宁睁着眼睛数羊,数到山羊跳山羊都没睡着,于是他脑子里又想起何炅的话,想起他那些云淡风轻,不痛不痒的话,心里钝钝的疼。

他翻来覆去间,想到了一件正事。


前几天他跟家里*报备趟道的事,家里让他顺水推舟,毕竟运几只麝香猫进来实在定不了多大的罪,他们的目标还是在制毒工厂。

这个制毒工厂,他到底该怎么让何炅带他去呢?


制毒的事向来由东哥管着。这人死心眼,又忠厚。当年一心一意对何哥好,如今对何炅也是尽心尽力。他没过多评论撒贝宁,但也从不让何炅告知他制毒工厂的具体地点。

真是……何炅的幸事,他的不幸。


撒贝宁转过身去,何炅就睡在离他不远的那张床上,呼吸平稳。撒贝宁觉得他很好笑,明明对谁都是一副防备警惕的样子,却偏偏不防着他。

明明他才是那个最需要被防备的人。


撒贝宁想起他曾经问过家里,如果何炅被捕,需要关几年。家里支支吾吾不肯回答,说这都是法院的事他们也不清楚。

“贩毒数量这么多,估计是死刑吧。”

他接下这个话茬,故作轻松,却忘了隐藏起自己抖个不停的手。对面的警员帮他点好烟,踌躇半晌,还是说:“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是警察。”


撒贝宁点点头,不动声色地往外靠了靠,说:“我都明白。我没有一天忘记这一点。”

他做梦都想穿着警服站在阳光下。


可他脑中有一瞬间闪过一个画面,是何炅,他神色闪烁,问他说:“撒贝宁,你真的是警察吗?”

他想要张口,可对方头上已经开了一个血洞,血将他白净的脸庞染的狰狞。他的眼神中悲悲戚戚,只看着他,看的他心慌。


“撒贝宁,你说好不骗我的。”


“滴滴。”

手机响了两声,把撒贝宁从半梦半醒的回忆中拉扯出来。他眯起眼睛适应手机微弱的亮光,看清了对方发给他的短信。


“醒醒,开工了。”


何炅被他叫醒,睡眼朦胧,依照着身体的直觉完成穿衣洗漱,闭着眼睛问他:“去了之后要干什么?”

撒贝宁觉得他这副样子好笑的很,倚在卫生间门口看他闭着眼睛刷牙。何炅拿凉水洗了把脸,算是彻底清醒过来。张开眼看见他脸上一副看好戏的神色,掬了一捧水泼他:“问你呢。”


“不用干什么,装箱会有别人来干,我们就负责保证他们安全出港就成了,”撒贝宁忙不迭地躲开他的毒手,声音里带了笑意,“对了,记得带上枪。”


*


撒贝宁和何炅赶到码头的时候东哥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看着他俩结伴而来,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撒贝宁装作没看见他的神色,打了个招呼。


“小少爷先天心脏不好,你把他带到这来干什么?”

何炅有心脏病?


“东哥,是我让他带我来的。不会碍你们的事吧?”

何炅站在他身前,弯了弯眼睛。东哥当然不会驳他的面子,收了脸上的不恭敬,说道:“当然不会。不知道小撒把这件事跟您讲清楚了没有?”

“他给我讲过了。东哥,我们现在只要能送出麝香猫,就证明这路没问题?”

东哥看向撒贝宁,眼里难得有几分赞许:“对。”


撒贝宁被这眼神看的抖了抖,清了清嗓子问道:“东西都装好了吗?”

“撒哥,都装好了。”

“那你们出发吧,注意安全。”


撒贝宁拍拍他手下人的肩,他知道这趟没有问题,所以心里也很轻松:“回来撒哥请你吃火锅。”

“嘿嘿,那敢情好。”

小孩年轻,看着也才十六七的样子。撒贝宁是真心诚意地为他感到惋惜,人生才刚刚开始的年纪,就做了这一行。


何炅没说话,等到那人已经开始装箱出发了才凑到撒贝宁耳边问他:“这件事,成功率是多少?”

“百分之八九十吧。”撒贝宁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趟道之前都摸过几回水了,毕竟是自家兄弟。”


夜里的风大得很,像是刮刀子。快要入冬了,连风都开始刮的不留情面。撒贝宁被冻的鼻子冷,但还是站在岸边督促着他们装箱。

何炅穿的单薄,像是要被风刮走了一样。撒贝宁看着他,眉头皱了皱,问道:“穿这么少,冷不冷?”

“还好。”

“出门前我都提醒你多穿了。”

“好,下回我一定听你的劝。”


何炅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码头上忙忙碌碌的人,又问他:“如果我要把我父亲的生意洗白,有可能吗?”

撒贝宁心里一跳,脸上不显:“没可能,大家都收不了手了。”

而且警方已经开始准备收网了。


“哦这样。”何炅点点头,声音里却没有遗憾,“那是很可惜。”


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只有他们两个才听得见。

“这么大的家业,如果是干净的,就好了。”


撒贝宁不明白何炅在说什么,他也没机会明白了,因为他听见东哥的手机响了响,然后听见他说他说:“妈的,条子来了。”


撒贝宁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时的惊惶倒不是装的了,集团里有别的卧底这他倒是不奇怪,但是给他们发的指令不同,这就很奇怪了。

什么情况?


码头上一时间慌乱起来,已经起航的船没法子再抽身而退,撒贝宁咬咬牙,这时候该他表个态,问道:“硬拼?”

东哥看他一眼,眼神里很复杂,手上的枪上了膛,把撒贝宁往后一推,用眼神示意何炅:“……你带他走,这里我来扛着。”


撒贝宁对东哥没什么私人感情,他既然提出来了,撒贝宁也乐意看他们被警察一网打尽—但是面上还是装的一脸紧张担心:“东哥,您可以吗?”

“你他妈在这说什么屁话,快走。”


撒贝宁觉得他推让的也够了,于是不再废话,拽着何炅就往外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何炅似乎也没有想要救他们的意思,跑的快比他还快了。

错觉吧?


“撒贝宁,”何炅跳上车,看着他麻利的启动车子,“条子为什么会来?”

我他妈哪知道?我也很困惑。

撒贝宁打着了火,一踩油门,车子猛地窜出去:“不清楚。有可能是走了风声……”

“更有可能是有卧底,对吗?”


撒贝宁此刻忙着逃命,瞥他一眼,见他脸色阴沉,低着头看手机,有不快,但没有惊魂未定。

他似乎从来都看不懂何炅。


他面上在笑,眼里总是冷淡,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他也不在乎。

只有在他们两个独处的时候,他才像是有点人的喜怒哀乐。


“东哥会死吗?”

撒贝宁的心随着何炅的这句话也沉下来,他看向何炅,觉得自己对得起苍天大地,对得起父老乡亲,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他。


可他只能选择对不起他。


“我不清楚。”

“……我明白了。”


何炅的脑袋偏到一边,靠着冷冰冰的车窗玻璃。撒贝宁觉得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抖,或许是哭了。

撒贝宁知道自己不该安慰他,何炅这个人外柔内刚,最讨厌别人看穿自己;他也知道许多感情都是从不忍心开始,而他要做的事,注定让他不能跟何炅有感情。


“你别难过……这种事……东哥从入行的那天开始就该想到了。”


可他的心疼的不行,只有说点这样无关痛痒的话才能让他不要那么愧疚和不安。

他是个很自私的人,起码,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想让何炅别过的那么不开心。


“我没难过。”何炅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没人对他们穷追不舍,“去东畔码头。”

“为什么?”



“To be or not to be,that's a question.”


何炅一口纯正的英音,撒贝宁心脏几乎都要不跳了。何炅看向他,眼里冷冰冰的,


“我要去处理一点该处理的事。”



3.



撒贝宁战战兢兢了一路,一直在想何炅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份的,以及,要是他现在干掉何炅还有机会跑吗。

何炅倒是轻快的很,哼着歌,手指轻轻敲着车窗边的扶手。


“处理什么?卧底抓到了?”

何炅没看他,说道:“你到了就知道了。”


撒贝宁不敢再问,盘算着他该如何联络家里,又盘算着何炅会如何处理自己。

他与何炅相处的这段时间,也算对他有些了解。他这人必定是不会给叛徒一个好下场,肯定是怎么折磨人怎么来。

撒贝宁在心里将何炅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一路上紧张,踩着油门倒是开的飞快。何炅见他停车熄火,动作利索的仿佛后面有人追杀,慢悠悠笑开,问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撒贝宁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不到最后一分钟,他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甚至即使死了,都要咬定自己不是卧底,以防这群人报复他的父母朋友。


“我当然着急,我们现在可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东哥那边下落不明……”

“你说的对,东哥那边我已经派了人增援。”何炅点点头,将手揣到大衣兜里,“所以我才要尽早解决这件事。”

他顿了顿,看向撒贝宁:“走吧。”


到现在为止,何炅还没有明着表达过自己暴露了这么一个信息,撒贝宁只好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在他身边。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集团内部有内鬼,但是不清楚是谁……这次,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何炅看向他,“你说是吧?”


撒贝宁的冷汗将他的后背全部打湿,脸上却还是那一副不明白的神色:“什么意思?”


“把人带上来!”


撒贝宁看见三个人被五花大绑地带了上来,一男一女,还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都被蒙着头。他的心也不敢放回肚子里,看向何炅,问道:“什么意思?”


“这是白江,东哥手底下的人。”何炅拿枪指了指那个男人,然后指向那个女人和小孩,指了指身后的高台,看着他,“吊上去。”

撒贝宁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没见过这样的何炅,冷血的无情的,仿佛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他没动,问他:“妻子和儿子……?”

“对,吊上去。”何炅又重复了一遍,声调里都没什么感情,“怎么,还要我请你?”


撒贝宁三步并作两步,拽起地上跪着的女人和小孩,动作粗暴的将绑着他们手腕脚腕的绳子系在一起,然后分别吊在高台的两端。大概是被吓懵了,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撒贝宁将他们拖上高台的时候,几乎以为拖的是两坨死肉。

撒贝宁本想下来,可看见何炅摆了摆手,只好在留在原地。这两个人被麻绳缠住,在空中悬停着。


何炅让人撤去了白江头上蒙着的布。


“好久不见啊白江。或者我该叫你,白警官?”

何炅眯起眼睛,蹲下身子:“早就知道会暴露,所以才让他们娘俩跑的?”


白江恶狠狠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何炅侧了半个身子,好让他能看见上高台上吊着的人。白江眼里那些坚不可摧的神色几乎在那一瞬间土崩瓦解,他挣扎着,却被人摁在地上,只能狠狠地咬着唇,说道:“他们是……无辜的。”

“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何炅握住他的肩膀,狠狠一用力,卸了他一条胳膊,“你好好考虑考虑该怎么跟我说话。”


撒贝宁站在高台上,看不清何炅究竟在干什么。他只能听见白江骂人的声音和痛苦的哀嚎。


何炅。

何炅。

……


撒贝宁在心中一遍遍念叨他的名字,仿佛这是一句能让人平复心情的咒语。

他跟他说自己不会说英语,他永远在他面前装的温柔无害,他……

原来他是这个样子。

他到底在期盼什么。


*


“你告诉我卧底还有谁,我可以考虑放一个。”

何炅拿着枪管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脸颊,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腕表:“现在是六点二十一,我给你考虑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后你要是还没想好,那就我来替你选。”


白江紧紧盯着何炅,这个长得清秀的年轻人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要将人剥皮抽筋。他眼里的那种底气不是少年意气的纯真,是那种对生命毫无敬畏的无惧。

在他被带来之前,已经被人打了一顿了,浑身都疼的厉害,尤其是他被何炅卸了的左臂,一阵阵钻心的疼。


“何炅……”他趴在地上,轻声说道,“你不得好死……”


何炅站起身来,声音里满是无所谓:“这倒也不用你提醒我。”

他看了看表,勾起唇:“时间到了。那我来替你选吧。”


他转过身,看向撒贝宁,指了指那个女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不是撒贝宁第一次杀无辜的人了。

但如果要潜伏下去……他别无选择。


“何炅!何炅!你他妈是……畜生!”

白江的谩骂在女人落地的那一瞬间消失,然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女人跌在地上,身下晕开一摊血水。她像一摊烂肉一样,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被糅合在了地面的沙土纠结中,仿佛抠也抠不下来。

撒贝宁转过头,竭力不去看那样惨烈的死状。


“嘘,你还有个救你儿子的机会。”

何炅拽住他的头发,强迫他看着自己:“还是一分钟,快点想。”


撒贝宁看着白江渐渐没了声音,像是凑到何炅耳边说了什么。他整个人的血液都仿佛冻住了一般,然后,何炅错开身子,用枪结束了白江的生命。


白江临死前,到底说了什么。


撒贝宁像是被定在原地,只能一步步看着何炅走向自己。


*


“这个小孩,放了吧。”

何炅伸出头看看了还在吊着的小孩,补了一句,“如果他没死的话。”

“刚才?”

“我跟白江说,如果他告诉我警局的卧底还有谁,我就放了他儿子。”


撒贝宁手上的动作一顿,将小孩拉回高台。他摘去头罩,发现小孩已经昏了过去。

“他说了?”

他探了探他的鼻子,还好,还活着。


撒贝宁屏住呼吸,等待着何炅给他的审判。


“没有。”

何炅笑了一下,“他说他对着国旗发过誓,这辈子都是个警察。”


撒贝宁这才算松了一口气,他看向怀中的小男孩,并不认为会是何炅良心发现了:“那你还留着他?”


“因为我突然觉得,这个小孩对他的父亲来说没什么意义,他的父亲甚至没有因为我会杀了这个孩子而犹豫片刻……所以,我不想杀他了。”

何炅看着这个小男孩,撒贝宁不知道他是否也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找个孤儿院吧。”

“好。”


何炅站起身子,眯着眼睛看东边慢慢亮起来的天空,伸了个懒腰。

他兜里的电话响了,接起来,神色却愈发凝重。


“怎么了?”

“东哥死了。”


撒贝宁不知道对于自己而言这是否算好消息。东哥死了,他离制毒工厂就更近了一步;但是今日的何炅确实刷新了他的认知,他不确定对方会带着自己去制毒工厂。


“撒贝宁。”

“嗯?”


“你看,太阳升起来了。”

何炅指着远处升起的太阳,看向撒贝宁。他的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显得干净而美好。

撒贝宁看着他,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人和刚才心狠手辣的刽子手联系在一起。


“是啊,太阳升起来了。”


一切,都快要过去了。


*


由于这次趟道的失败,撒贝宁不得不再向家里报备一次。他顺便询问了白江的情况,问为什么白江的任务和他不一样。

“白江他的任务……就是除掉东哥。”


撒贝宁当即明白了,那不过是白江除去东哥的一个手段。想来他也知道这种拙略的计谋很容易被识破,于是才会让老婆孩子从东畔码头离开。只是……

还是晚了一步。


“你要注意安全。”

“我明白。如果这次没问题的话,下个月会有一批毒品运出,那是收网的最好机会。”

“好。”

“对了,白江的那个儿子……”

“放心吧,已经保护起来了。”他隔着电话向撒贝宁保证,“不会有危险的。”


“那就好。”撒贝宁低声说,“我会抓紧找到制毒工厂的。”


*


撒贝宁回家的时候,何炅正在练字,把集团里但凡算是个头目的名字都写了一遍。撒贝宁觉得好笑,问他道:“你写这个干什么?”

“我写着玩玩。你去哪了?”

“去码头跑跑货。”


撒贝宁转身去厨房打算洗菜,却听见何炅叫了他一声:“诶—”

“干吗?”

“这次趟道我不去了。”


撒贝宁本来也没想着何炅会去,但是见他这么郑重的提出来还是有些奇怪:“不去就不去呗,本来你也不必去。”

“我觉得我一去你们的成功率都变低了。”


他低着头继续写名字,撒贝宁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些天来,他因为白江和他妻子的死对何炅耿耿于怀,完全忘了他是要接近何炅才能找到制毒工厂的。


是他自己有些假戏真做,忘了何炅再什么样也是黑帮的老大,难不成他还要他从良吗?

这样想着,撒贝宁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我知道怪不到我头上。”何炅笑着看他,“我只是迷信而已。”


撒贝宁犹豫了一会,还是说:“真的不跟我去?”

“真的。”何炅点点头,觉得他墨迹,摆摆手,“你快去做菜—我不要香菜。”


撒贝宁的手艺很不错,不多少时便端上来许多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何炅洗净了手坐在桌边,看着他,笑了:“谁能想到撒哥有这么好的手艺?”

“便宜了你还不卖乖?”

“我要是不吃,你这手艺也无处施展啊。”


何炅夹了一筷子菜,说道:“诶撒贝宁,我从没听你说过你小时候……你为什么干这行?”

撒贝宁听他是闲话家常的意思,稍稍放松:“我家里穷,除了干这个,干不了别的。”

“就没想过,不干了?”


撒贝宁嚼菜的动作一滞,然后苦笑着说道:“干了这行,哪那么容易抽身啊。”

“你想走吗?”


何炅突然发问,转过头来看着他,撒贝宁被他盯的发慌,不着痕迹地错开眼神:“往哪走?而且,从最开始我就说了,咱们是一条路上的,我不能扔下你走了。”

“撒贝宁。”


何炅突然正正经经地叫他。他吓了一跳,问道:“怎么了?”


“你真的不想走?”

“真的。”


撒贝宁也不知道他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了,或许有时候不要分的那么清楚会比较容易获得幸福。

譬如现在,他是真的不想离开何炅,也是真的想离开这个卧底的生涯。


何炅的神色很奇怪,有点像感动,但是又有点不像。他站起身来,轻轻的抱住了撒贝宁。


“谢谢。”

他说。


“怎么突然这么说?”

“我乐意。”


撒贝宁伸出手,也抱住他。

他现在不想去想白江,不想去想制毒工厂,他只是想好好抱抱他。

抱住他面前的这个人,这个会播放警笛赶走混混,说起自己身世会难过,对他说话很温柔的何炅。


可是不要谢我。

我担不起。


*


吃完晚饭,撒贝宁惯例打开电视播新闻,何炅站在他旁边站了一会,才说道:“下个月那批货就要运出去了。”


撒贝宁敏感地感知到何炅是要宣布什么大事,连带着电视的声音都在耳朵里小了两分:“是,怎么了?”

“我一个人没法沟通。我打算让你和我去。”


撒贝宁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了,久到他差点压抑不住自己的喜色。

他咳嗽了两声,装作大惊,问他:“为什么是我?”


“东哥死了,我身边也没有可以信任的人。只有你了。”

他这话的字面意思很凄惨,但何炅说出来就有一种凑凑活活的感觉。撒贝宁趁机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下个月几号?”

“四号。”


何炅作息向来规律,此刻已然坐在了床上开始读他那本哈姆雷特。撒贝宁突然想起他那口标准的英语,问道:“你的英语?”

“跟着录音练的。我就会那一句。”何炅垂着眼睛,想了想,然后问他,“你看过哈姆雷特吗?”


撒贝宁点点头。


“奥利菲亚这个人挺惨的。”

撒贝宁没想到何炅会评论这个人物,于是愣了愣,说道:“是很惨,父亲是被自己的爱人杀死的,最后还自杀了。”

“我是说,她死在自以为的爱里,挺惨的。”

“自以为?”

“是。”何炅点点头,“哈姆雷特给她的爱,其实将她推向了死亡。哈姆雷特爱她,可是更渴望复仇……倒不如说,她其实也没有被人爱着。”


撒贝宁不欲与他就这个问题拉扯,只点点头,说道:“或许。”


何炅看他一眼,倚在床头问他道:“你明天有空吗?”

“怎么?”

“最近在演哈姆雷特的话剧,看看?”


撒贝宁倒是早就习惯了何炅话题跳的这么快,点点头,说:“好。什么时候?”

何炅笑了一下,说:“明天中午。”

“成,到时候一块过去。”


“好。”



撒贝宁吸了口气,仿佛是要下一个重大决心似的—的确是一个重大决心,他打算在下个月四号之前,都要认认真真的,真心的和何炅相处。

什么任务,什么职责,都先见鬼去吧。


就像何炅跟他相处一样。


“那到时候,不见不散了。”



4.



时光转瞬即逝,哪怕撒贝宁再想把这些日子过的漫长,但终究还是过去了。

他陪何炅看了话剧、电影,坐了云霄飞车、海盗船,去爬山、钓鱼……在他们运货之前的一段时间,往往都会给弟兄们放个假—大家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也不知道这件事过了之后还能不能活着再见。


三号晚上,他和何炅都喝了点酒,站在阳台上吹风。晚上实在是太冷了,冬天的衣服被他锁在顶柜上,钥匙一时间也找不见了。撒贝宁翻箱倒柜找到唯一的一条大披风,哆哆嗦嗦地和何炅挤在一块,等着新闻里报道的流星雨。


“我怎么觉得,这流星雨不会来了?”

撒贝宁冷的牙打架,何炅瞪他一眼,将披风往自己身上扯了扯:“再等等,据说五百年一遇啊。”

“我现在要是被冻死在这,我连明天都没有。”

“你怎么废话这么多,不看你就回去。”


撒贝宁迎着何炅的白眼,只好不情不愿地应道:“好好好,再等等。”


什么傻逼报道。

撒贝宁被冻的只想骂人。


“撒,撒。”冷风将他的名字吹成单字,何炅干脆也不加他后面的名。他往他这热源这凑了凑,说道,“明天就要走货了。”

撒贝宁听见他这话,像是被人从美梦里生生扯了出来。凉风灌入他的脖颈,吹散了他的一点淡薄的醉意。

“嗯。”


“所以我才在等流星。”

何炅看向他,笑了笑,弯起那双小狐狸似的眼睛,“我要祝我们都平安。”


妈的。

我沙子进眼睛了。


撒贝宁转过头,不想让何炅看到自己突然变红的眼睛。他不知道明天该怎样面对何炅,也不知道当那些警车到来时,他和何炅又会怎么样。

他觉得时间好想一个巨大的齿轮,精准的转动着,尽职尽责地将他们推向最后盛大的落幕。


“撒撒!流星!”

何炅突然小声惊叫起来,拍着他的胳膊指着天空,“你看!”

撒贝宁尚且没反应过来,何炅就双手合十十分认真地许起愿望来。

撒贝宁向来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流星只不过是陨石和大气层摩擦所发出的亮光,对着它许愿还不如对着鱼缸许愿实在。


何况,他已经料想到了明天的终局了。


他已经跟家里报备过了,他身上会带着追踪器。等他和何炅到了工厂,警察就会将那里围住,然后,把何炅带走。

他的卧底生涯,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从今往后,他是警号420323*的撒贝宁,可以活在阳光下,和他的同学们一样,堂堂正正的活着。


可是。

他看向何炅,那人年轻的脸庞上闪着诚恳的光,他有些舍不得,有些难过。


他不忍心。


“撒撒。”何炅看着他,可能是因为心虚,撒贝宁觉得何炅此刻的眼神里是此刻不该有的悲伤。

“啊?”他下意识的回答。


何炅弯起眼睛。

“明天见。”


*


半夜四点钟,他和何炅的闹铃同时响起。两个人难得的都很清醒—毕竟这件事,不管是站在谁的立场上来讲,都重要的很。


凌晨的马路上没有人,孤灯孤单的亮着,光影将一条长长的马路分成一段一段的。何炅开车—只有他知道地方—打开撒贝宁的音响。


又是清白之年。


何炅笑了一下,问道:“怎么,你是只有一首歌吗?”

撒贝宁也觉得好笑的很,大概率是凑巧。他正伸手要换歌,何炅拦了他一下,说道:“就这个吧,挺好听的。”

“你不是说这歌和你半点不挨着?”

“那也不妨碍我喜欢。”


何炅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如睡一会,反正路还长。”


撒贝宁点点头,都这会子了,也不急在一时。

他闭着眼,车窗外光影流动。撒贝宁能感受到橘黄色的灯光打在他的眼皮上,一下,一下,像是哄小孩睡觉时候规律的拍打。


“故事开始以前,

最初的那些春天,

阳光洒在杨树上,

风吹来,

闪银光,

街道平静而温暖,

钟走得好慢……”


迷迷糊糊之间,他好像听见了何炅的叹息。


*


何炅将车停在远处,推醒撒贝宁,要和他一块走过去。


荒郊野地里,只有一排不起眼的白色平房,可撒贝宁知道,这地方正是他们找了好久的制毒工厂。

麻雀落在树梢,叽叽喳喳的。撒贝宁几乎要看见城市边缘的荒山,连绵起伏,常翠常青。


只是地方也太安静了。

撒贝宁四周看了看,问道:“往常这里不该有很多工人吗?”

“哦,我让他们今天休一天假,只留了几个打打下手。”


何炅背着手走在前面,路过那些装着奇怪试剂的瓶瓶罐罐。工厂后方是几个手下在装车,何炅回头问他:“这地方,你一直想来吧?”

撒贝宁没弄懂何炅话里的意思,下意识问道:“什么?”

何炅笑了笑,摇摇头,说:“没什么。”


他带着撒贝宁绕了一大圈,几乎是要带他参观每个角落。撒贝宁觉得今天的何炅有点怪,神神叨叨的,于是问道:“拉货吧?”

按照时间推算,他的同事应该已经到了。他要做的,就是把何炅引出这座工厂,然后,拘捕他。


该结束了。


何炅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撒贝宁朝着工厂外的空地走去,一步,两步。


“撒贝宁!”何炅叫他。

撒贝宁下意识想要回头,可是他不能,因为后脑被手枪的枪口顶住。

冷意顺着他的后脑逐渐传遍他的整个躯干,撒贝宁举起手,想要转身。

“不许动!”


撒贝宁一下子懵在原地,迅速组织语言笑着说道:“何炅你抽什么疯?”


“撒贝宁,警号420323。”何炅笑了笑,“对不对?”


在那一瞬间,撒贝宁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满世界里只剩下何炅的那一句问话。

对不对?


“你他妈瞎扯什么呢!”


“你不是问我,白江死的时候说什么了吗?”何炅凑到他耳边说道,“这就是是他告诉我的。”


“白江临死前乱咬,你还就信了?”


“我当然不信。”撒贝宁听见何炅在他身后吸鼻子的声音,“但是我发现了这个。撒撒,你拿追踪器干什么?”


一只拎着追踪器的手伸到他面前,摇了摇。

撒贝宁知道今天他估计是要交代在这了,突然卸了气,说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撒撒。”


他感觉后脑的枪移开了,


“再见。”


子弹射入身体的疼痛在那一瞬间让撒贝宁丧失了所有思考的能力,他面前的视线迅速模糊,最后的一点印象,似乎是听到警笛大作。


死在这,可真是有点不甘心。


*


撒贝宁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他抬头看见了白花花的天花板,艰难地转过身,看见了在一边昏昏欲睡的小警员。


他还真是大难不死啊。


撒贝宁又动了一下,这才发现他的肩膀疼的动不了,口干舌燥的,只好哑着声音说道:“诶,诶,帮忙倒杯水。”


小警员被他这动静吓得清醒过来,赶忙给他倒了水,问道:“您还有没有哪不舒服?”


“那倒也没有。对了,刘局呢?”

“刘局去市里汇报了,这次立了好大的功呢。”

撒贝宁的脑子这才开始晦涩艰难的转动,他问道:“那个黑帮的……老大,被抓了吗?”


他昏迷过去之前有印象看到警察包围了,按理说应该已经将何炅抓住了。

撒贝宁想到这,眼神暗了几分,何炅大概早就知道他是警察了,不过是和他临场作戏,倒是他还巴巴儿的觉得对不起他。


活该他挨枪子儿。


小警员的脸色一下子变了,支支吾吾地说:“撒哥,他,他……”

“不会没抓到吧?”

“不是……他死了。”


死了?

撒贝宁觉得自己的脑子又不转了,连身体都像是一具朽坏了的机器,咔吧咔吧的往下掉碎渣:“怎么会……死了呢?”


“这个……”


*


撒贝宁从小警员口中才了解了何炅的全部故事。


何炅从一开始就骗了他,他不是黑帮老大的儿子,他是那个他儿子的“替死鬼”。何炅的父母都是缉毒警,在抓捕何哥的行动中牺牲,而他也被何哥带走,成为了他儿子的一个“影子”。


只是何哥没有算到,那时候的何炅已经开始记事,他知道自己父母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也知道他面前的这个小男孩的父亲是干什么的。


于是,他打算报仇。


“所以,他伪装成何炅回来,然后接手了这个集团?”

撒贝宁喃喃道,这下,许多逻辑不通的地方都有了解释,对他不好的陈伯,不让他上学的“何炅”,问他集团能不能洗白……

何炅或许是有过想要活下来的想法,他在撒贝宁面前暴露逻辑的漏洞,每一个字背后都叫嚣着“救救我”。


是他太笨了。


“是。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活下来。”

小警员点点头,“何炅留了一封信在您的车的副驾驶的座位底下,把这件事都解释了一遍,并且,把这个集团的所有人都写了一张名单。”


撒贝宁不忍心再听下去。

那些个他觉得何炅残忍的晚上,又何尝不是何炅觉得自己残忍的晚上。他把自己扒皮抽筋,变成另一个满手鲜血的人,然后死在某一个早晨的清晨里。


他从来都算好了。


“他怎么死的?”

“……他炸了工厂,那些人和他都死了。因为您离得比较远,所以没有被炸伤。”


撒贝宁闭上眼,他感觉有什么潮湿的东西顺着他的脸庞滑落,掉在枕头上。

他终于知道何炅为什么要让他看清楚制毒工厂的布置,他是唯一的人证。


他睁开眼,医院病房的窗外是格外灿烂的阳光。


他想起那次和何炅一块看的日出,光芒喷薄而出,何炅轻笑着,跟他说太阳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


*


“撒教授。”


撒贝宁正打算收拾讲义离开,忽然被一个学生拦下。这个小孩看起来年轻的很,像是才十五六岁的样子,估计是跳了几级上的大学。


“怎么了?”

他对于年轻好学的学生向来没有拒绝的能力,看见他们,就像是看见了当年还在学校里读书的自己。


“我想问一下,当年的一二·四案件。”他说话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我听别人说,说,当年您暴露,是因为集团中有人出卖了您,还说那个集团老大,并不是个坏人,是这样吗?”


撒贝宁很久没有听到过关于这件事的讨论了,他伤好后,同事们也都心照不宣地不在他面前提起何炅。后来他回学校教书,自然听见的就更少了。

这个男生,是怎么知道的?


撒贝宁看着他,突然觉得他有点熟悉,电光火石间,他想起当年那个小男孩:“你是白江的儿子?”

对方见被他识破了身份,有些难为情,挠挠头,说道:“我叫白敬亭。”


撒贝宁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道:“原来是你……当初那个小孩都长这么大了。你父亲是一个英雄,我暴露是因为被人发现了追踪器,不是因为你父亲泄密。”


白敬亭再三追问他是否是真的,撒贝宁点点头,说下次再有造谣的你就去揍他们,我允许的。


送走白敬亭,撒贝宁收拾好东西往家走。他这些年过得很安稳,全要倚靠何炅将那些人的名单全部列了出来,倒是抓的都很干净。


撒贝宁拿出手机,他音乐软件里的歌来来回回就那么几首,难怪每次何炅都能播到清白之年。

他点开那首歌,像是回到当年,他和何炅坐在车上,听着歌,两个人心怀叵测。

他们两个都太过自负,骗着对方,也骗着自己。


他听着歌,穿过树林,看着学校里一对对情侣走过,阳光正好。



撒贝宁忽然想起何炅,想起他的眉眼,想起他的话,想起他说“我要祝我们都平安”。


原来说出来的愿望真的就不灵了,这些年,不管是活着的还是死了的,都不快乐,都不平安。


他大概是真的很想他。



Fin.



番外—何炅视角


何炅死前,如愿看到了他的一生。


他小时候,看着父母在自己面前死去,被黑帮的少爷关在小黑屋里,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听英语词带。

他后来回来,一面杀死无辜的人,一面还要搞垮这个集团,杀死自己。


他这一辈子,难过比快乐多,失去比得到多,一辈子算计来算计去,也没什么意思。

唯一有意思的事情,大概就是遇见了撒贝宁。


何炅觉得,他这辈子所经历的所有苦难,都用来交换与撒贝宁相处的时光。


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觉得撒贝宁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也算计,也虚伪,但他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是热的。

他会心疼,会心软,会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后来白江告诉他,撒贝宁是警察……怪不得。


所以,哪怕他知道撒贝宁都是骗他的,他也愿意蒙骗自己,假装那些都是真的。


饮鸩止渴,甘之如饴。


那首清白之年,讲年少时的真心。何炅运气不好,他有过年少,却没得到过真心。



这辈子唯一遗憾的事,大概就是他还没来得及被人真心爱过。


何炅想,但还是笑了笑。


但起码,他真心爱过别人。


也算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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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麝香猫:来自重案六组,用运麝香猫趟道

*把一个跟我长得很像的人送到我身边:来自大宋少年志,小花和郡主设定

*家里:卧底一般称警局为家里

*420323:42指湖北 0323是撒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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