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悟皆空

本质是只鸽子精

【魄魄】余生

狄仁白x鬼侧妃 白逍遥x鬼师妹 
 
可能会有一部分双北暗线 
 
我想这不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这是一个有桂花香气的故事 
 
#他早就没有了她,可余生里却全部都是她# 
 
一. 
鬼侧妃还是死了。 
 
她没有死在南国与湖国的交战里,也没有死在自己领兵作战的队伍里。 
 
皇上让她带兵坚持五日,她就照做了,甚至更好,在第七天的时候,鬼家的最后一个将士死在她面前,而她回到城中,将将拣回一条命。 
 
她从前说过要带兵打仗,朝野中人只当她是说胡话。如今她完成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些老顽固们也没有对她刮目相看,甚至连一句表扬都挤不出来。 
 
换做是往日,她或许还会赌气上片刻,暗地里给他们制造些小麻烦,只是现在,她也没有这样的心。 
 
“国要破了,是不是?” 
撒太子来看她,她拉着他的袖子问道。撒太子没有回答她,只是将药吹至温热放在她边上:“一会凉了更苦。” 
 
她便知道了。 
国是要破了,家也是要保不住的。 
 
她登上城楼,脚下的砖上已经长了湿滑的青苔。她俯瞰整个城池,只听见接天的喊声,火光和血腥味道。这城,前几日还是他们的城,可之后怎样,她就断然不知了。 
 
撒太子没有劝她,因为他也劝不住她。他只是拉了一把她的袖子,说道:“最后还是连累你了。” 
她慢慢扬起头,像是要把素日里的骄傲都重新捡回来,只是沉甸甸的发饰压的她脑袋疼,她说:“不碍事。” 
许是她也哭了,因为面前的景象已经模糊到辨认不出人的身影。她只知道撒太子将她头上那些鎏金的簪子取下,帮她把头发散开:“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些。就这样,行吗?” 
 
她点点头,然后说:“挺好的。” 
 
撒太子停下手中的动作,用手拍了拍她的肩:“……其实你可以离开。” 
 
鬼侧妃最后一次从她屋里的窗口望向一隅天空,那里曾经是她无比迫切想要看到的地方—不是透过这样四四方方的窗子,而是真正的站在天空下面。 
 
“殿下会离开吗?”她扭着头看向他,就好像是很多年前还未出嫁的少女扭着头来问他宫里的梅花是否开了,“如果南国城破了,殿下会逃跑吗?” 
 
“我是南国的太子,殉国也是情理之中。” 
“我是南国的太子侧妃,是鬼将军的女儿,也自当为国效力。” 
 
撒太子听言一愣,然后理了理衣服。他只是低头,然后笑了一下。 
鬼侧妃从镜中看去,只觉得恍惚。好像在昨天他们还在闲敲棋子,把酒言欢,而今日就已经被逼到殉国的份上了。 
 
“你那件藕荷色的裙子,小白总跟我念叨说衬你。” 
 
她擦了淡淡的一层胭脂,画眉的手一抖,险些将眉毛拉到额头去。 
“那就穿藕荷色的吧。” 
她弯了弯眉毛,语气间是女儿家的娇俏。这么多年众人皆道她是独得恩宠,却未曾想过她的恩宠不过是撒太子对于她和狄仁白之间的情谊熟视无睹。 
 
撒太子常说,她只是没有来得及嫁与狄仁白,等到一切安定了,他便寻个由头休了她就是。 
她常常不服气的辩驳,要休也是她休了他。 
 
只能等下辈子再嫁了。 
 
鬼侧妃站在城墙上—她并不怕高,但现在却有点晕—许是因为城下已经血流成河。 
 
风声在她耳边大作,像是要把她刮下去一样的猛烈。狄仁白现在正在木兰国里给炅皇子做参谋,自然不会来南国。 
 
她也是不希望他来的。 
尽管她穿着他最爱的衣裳,描着他喜欢的妆容,可她不希望他见到这样的自己。 
 
“狄仁白!” 
她喊了一声,单薄的声音扼死在凝重的空气中。她好像一时间忘了下文,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就只是抖。 
 
“就这样吧。” 
 
她闭上眼,狠心往下一跳,风静了,都静了。她听见自己的骨头碎在地上的声音,感受得到身体里的血液失去了禁锢从而淌得到处都是。 
这城下皆是南国将士们的鲜血,她最后将血融在这里,也是死得其所。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只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了。 
 
就这样吧。 
 
二. 
狄仁白站在山崖边,在这里他能看见那高高的城墙和已经摇摇欲坠的国都。 
 
他不是一个忠臣,他从前不忠于南国,不忠于湖国,以后也不会忠于木兰。索然炅皇子深知他的性子,只说是在宫里找一个陪自己下棋聊天的人,想何时走都由着他。 
 
他们都知道,他只忠于自己。 
 
对于南国的覆灭,他并不很伤心,因为他本就不是南国人,他究竟是哪里人其实他也说不清楚。 
半辈子漂泊无依惯了,也就不习惯有个定所了。 
 
只不过是因为她在那里。 
 
狄仁白勒紧缰绳,驾着马往回赶,他希望她早早的逃命,离开,离的越远越好。 
 
她常常说自己像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撞的头破血流也飞不出去,他只是咬着糕点说她是因为太胖。 
 
她狠狠的敲了一下他,然后得意洋洋的说:“你等着看吧,早晚有一天我会出宫的,然后再也不回来。” 
“然后呢?” 
 
“然后嫁给你。”她一下子捧住他的脸,无比的认真。他看见她眼中映着的那个看起来有点傻的自己。 
 
“成,你敢嫁我就敢娶。” 
 
他知道她是太子侧妃,知道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可这又有什么? 
国破了,她一个女儿家就应该跑的远远的,躲得远远的,或者是跑到他的怀里说上一句:“太吓人了吧。” 
 
然而,离国都越近他就越明白,她不可能跑。 
他从百姓口中得知了那个带兵死守国都的侧妃娘娘,他们说她是个英雄,他们说她穿上军装英姿飒爽。 
 
他没见过她穿军装的样子,也想象不出来是什么样子的。 
 
“狄仁白!” 
 
是她! 
他翻身跃下马,见她站在城楼上,穿着那件他最喜欢的藕荷色的衣裳,整个人单薄的好像要被风刮下来一样。她头上那些专属于太子侧妃的发饰都被摘了个精光,一头长发披散着,被风扬起。 
她的样子很好看,是那种惊心动魄的好看,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好看。 
 
他的血液一时间冻住了,像是凝固在身体里,让他根本无法作出任何反应。 
 
他看着她,像一面倒下的军旗一样,决然的跌下了城楼。 
 
“鬼鬼!”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道,喊得他嗓子都有点发涩发痒。 
他奔到她身边,她的身下仿佛绽开了一朵血花,将她整个人都尽数染红。 
 
“鬼鬼?” 
他跪在她身边,却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死了,不是作为太子侧妃,而是作为一个南国人,她殉了国。 
 
“不是……还要嫁我的吗?” 
她闭着眼,脸上的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就好像是永不干涸的小溪。 
他伸出手来,慢慢的将她的头发捋顺,妥帖的归拢在一起。他轻柔的将她抱起来,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前,丝毫不在意血污会染上他的衣襟。 
 
“我带你离开,好吗?” 
 
他问的很温柔,可却没有在乎她是不是有回应。起身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可她却稳稳的在他怀里,丝毫未动。 
 
身后的军旗迎风而倒,狄仁白回过头去,看见那鲜明的“南”字落在的血泊里,然后慢慢的软成一片。 
他的脸上神色冰冷,翻身上了马。她被紧紧的扣在他怀里,如视珍宝。 
 
“我们回家吧。” 
 
三. 
鬼侧妃下葬的第三天,狄仁白从炅皇子那里听说南国彻底被湖国攻下,太子被逼在大殿上自刎。他说这话时脸上的神情平静的一如往常,狄仁白看着他,红了眼。 
 
他时常在想,炅皇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置身事外的。 
明明是他的一心算计导致了今天的局面,是他亲手把曾经的知己好友送进坟墓,他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跟自己说这话。 
 
“你还要我为他哭丧吗?”炅皇子冷笑一声,他的手里空空如也,“这些事情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他撇过头去不愿意看他,就像现在炅皇子也未见得想要看见他一样。他听见他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吩咐下人伺候好他别让他寻了短见。 
他刚想反驳点什么,这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这几日他柴米未进,能说得出来话才怪。 
 
他坐在榻上,看见阳光怎么穿不透厚实的帘帐,就像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醒过来看着他笑了。 
 
他想着往日种种,未觉得痛心,可能是因为已经疼的过了头,再也没有更疼的感觉了。 
 
侍女送来饭菜,他便吃;要他梳洗,他就洗;偶尔炅皇子来看他说要下棋,他便也陪着下上几盘。 
 
仅此而已。 
 
“我真怀疑你有一天得死在这宫殿里。”魏将军来看他的时候说。他咂舌在他的宫殿里转了两圈,然后拉开窗帘。狄仁白被阳光晃的眼睛疼,让他赶紧拉上。 
 
“不嫌热啊你。” 
 
“你是不是呆傻了,已经是十月了,怎么会热?” 
他后知后觉的仰头看他,然后噗嗤一声就笑了。 
 
“都两个月了。” 
距离他亲手埋下她,竟然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逝者已矣,你是不是得重新开始生活了。” 
 
“……陪我出去走走吧。” 
 
魏将军拉他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早就该出去走走了,你闷在房间里早晚得闷坏的。” 
狄仁白借着他的力站起身来,跟他说:“你觉得我哪件衣服比较好看?梳哪种发型比较好?” 
魏将军被他问的愣在那里。但还是回答道:“你往日里穿的那件湖蓝色的就不错……至于发型,和平常一样不就行?” 
 
狄仁白只是抿着嘴笑了笑,说了一声:“你稍等我一下。” 
 
魏将军点了点头,催促他快点。他握着配剑坐在桌子旁边,把玩着他桌子上的笔洗。 
 
他初遇他时,也不过是一年前。那时候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怎的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 
 
“鬼侧妃,你不该死的。”魏将军轻笑一声,“你把狄仁白的魂也带走了。” 
 
魏将军不是没有过心仪之人,他也经历了丧女之痛,可人总要活下去的。 
 
狄仁白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不过半柱香他就梳洗好出来了。他的面色不大好,但是毕竟也梳洗了一番,看着精神多了。 
魏将军拍拍他的肩膀,问道:“去哪?南城新开了家茶馆,不如去瞧瞧?” 
 
“去后院吧。” 
 
“去后院?那你穿戴那么整齐干嘛?” 
 
“我去看看她。” 
 
他说的理所当然,魏将军打算劝他的话一下子都噎在喉咙里,提前夭折。 
他早就该想到,他放不下的。他轴的要命,怎么可能他说一句话他就能放下。 
 
“……那就走吧。” 
 
四. 
鬼侧妃的墓在桂花树的下面,石料是狄仁白挑的,名字也是他刻上去的。魏将军看着墓碑上“爱妻”这两个字,总是觉得滑稽。 
她至死都不是他的妻,最终也将名留南国的史册,与那个同样殉了国的太子写在一起。 
后世人们只会说他们是一对苦命而又有气节的夫妻。 
 
这一切都同狄仁白无干。 
 
“这地方是不是很不错?”狄仁白坐在墓边,自顾自的说着话,“这是整个皇宫的最东边,阳光会先照到这里。她喜欢桂花,我就把她埋在这里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鬼鬼在时都未见得能够听上他这样温柔的话。 
 
“小白啊……”他还想劝劝他,可却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来宽慰他,“人活着还是要向前看的……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一块墓碑说话吧?” 
 
狄仁白没有做声,他只是替她除了除坟头的杂草,又将落花从她的墓碑上拂去。 
 
鬼鬼在南国的后花园里也种了一棵桂树,不过去年刚刚抽条。他还犹记得鬼鬼将树苗栽进坑里,对他说:“明年大概就能做桂花饼了吧?” 
 
“哪就有这么快的?”狄仁白皱着眉头浇水,他并不是很喜欢吃这种甜腻的东西,“怎么也得等上几年才能长成树吧?” 
 
“啊呀我说行就行的嘛。”鬼侧妃抓着他的袖子,像极了耍赖,“肯定能长出来的。” 
 
“成成成。”狄仁白觉得他要是再跟鬼侧妃争论这个问题就显得他也很幼稚了,“肯定能长出来。” 
 
鬼侧妃忙活完,用脏乎乎的手在他脸上抹了一把,然后自己把自己逗的笑得停不下来。 
 
“别是个傻子。”他苦笑着说,然后舀了一勺水洗了把脸,“估计快要用午膳了,回去吧。” 
 
鬼侧妃拎着桶一颠一颠的跟在他身后,撒太子见了,只是默默的撇开眼睛说一句:“你们能不能注意点……” 
 
只是不知道那棵桂花树怎样了,能不能开出桂花来。 
 
狄仁白抬起头来,问道:“南国的旧国都,怎样了?” 
 
“还能怎样,改旗易帜,现在已经变成湖国的国都了。” 
 
“你若是有空进宫……替我看看后花园里的那棵桂花树怎么样了,有没有结出桂花来。” 
 
魏将军沉默了一会。当今湖国皇后名字里有“桂”这个字,为了避讳,宫里半点跟“桂”沾边的东西都被毁掉了,哪里还有桂花树呢? 
 
“怎么了?”狄仁白看着他,“是有什么不便吗?” 
 
魏将军摇了摇头,说:“我会去看的。” 
 
还是给他留个念想吧。 
 
五. 
鬼侧妃死后半年,炅皇子难得的踏进了狄仁白的住所。 
 
从前这半年,他都声称自己抱恙,在家里养着。炅皇子好像并没有追究他的意思,日日照着俸禄养着他,该干嘛干嘛。 
 
现在该叫炅皇帝了。 
 
炅皇帝自己心里有杆秤,在南国那么多年的谋士生涯,早就把他磨成了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狄仁白知道,即使没有自己,他照样可以做的风生水起。 
他不是那个少年意气的撒太子,也不需要一个总是为他谋划的谋士。 
把他留在宫里,只是或多或少出于对过往岁月的留恋和私心。 
 
“陛下怎么忽然来了?” 
面前的人身量好像还长了一点,只是更瘦了。眼下正是数九寒冬,他拥着一个火炉子,上面的花纹是金色的龙—早就不是撒太子给他的那一个了。 
“今日无事,转到这里,就想来看看。”他命随身的侍卫退下,将大氅挂在椅子上。 
“陛下身子弱,微臣这里寒气重,别再冻病了。” 
 
他坐在椅子上研究棋谱,桌子上摆的棋局诡谲复杂,黑白子像是两条咬的死死的游鱼,彼此都不肯退一步。 
 
他还是怨他。 
 
尽管他知道他心里有苦衷,他一心一意的要去做木兰国的好君主,给他的国家留下立锥之地,可南国的谋士他真就那么瞧不上?能够心狠到把那个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太子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想起撒太子,总是能想起他堪比阳光的笑容,他一口一个叫着“我的先生”,炅谋士病了,他就拨好几个御医去看,炅谋士屋里冷了,第二天保准就送来上好的炭火。 
 
到最后撕破脸皮,也只是他苦笑着说:“我的先生啊……先生究竟,心属何方?” 
这时他才记起,撒太子也是从小冠以神童之称的人。 
 
怎么可能察觉不到呢? 
 
“哪里寒气重,南国才最是阴寒的。”炅皇帝无所谓的笑笑,紧了紧怀中的炉子,好想这样能够驱散一点他身上的冷意,“记得当时在西郊别苑住的时候,冬天简直冷的要人命。” 
 
那时候炅皇帝还只是个不入流的太子谋士,狄仁白还是个行走江湖的侠客。东宫夜宴,狄仁白的名字自然在侧,他看着太子身边新添的谋士,总是觉得怪怪的。 
那个人眼里无风也无浪,平静安稳,可是他却觉得下面满是波涛暗涌。 
 
现在想来,他的判断半点错也没有。 
 
“南国再冷,人心总是暖的。”狄仁白半晌才开口,他眯着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善意,“陛下在南国时,难道有受冻过半天?” 
 
他以为炅皇帝要哑口无言了,可谁想他只是让人温了一壶酒:“是你们的心,不是孤的。” 
 
他没有办法理解他做细作的心情,只是觉得撒太子对他过于好,好到都超出了主仆之间的情谊。 
 
所以他以为炅皇帝是恩将仇报,只是没想到,原来他的心,一直都是冷的。 
 
这回倒是狄仁白哑口无言了。 
 
“这半年孤好生养着你,如今也到你为孤做事的时候了。”炅皇帝笑着向他递了一杯酒,他不知道这里面究竟是不是要他命的鸩酒,“昆仑派的小师妹要来游玩,孤看她年龄合适,想给你们说一门亲事。” 
 
“陛下怎么还打上修仙人的主意了?”他想推脱,“微臣一介肉体凡胎,不想修仙长生。” 
 
“昆仑派有一件宝物,相传能够生死人肉白骨,这种药只有本门弟子才有。” 
 
狄仁白眼睛一跳,问道:“当真?那我要来便是。” 
 
“你真当宝物这么好要?”炅皇帝看他一眼,“你也说了是修仙人,你当真近的了她的身?” 
 
狄仁白接过酒,他没着急喝下去,任凭酒杯的温度慢慢蔓延上他的手。 
这是个多么诱人的条件,生死人肉白骨……他想飞奔去那棵桂花树下,跟她说:“我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可他要另娶他人了。 
 
他犹豫片刻,脑海中满是她眉开眼笑叫着自己“白白”的样子。 
 
他一仰头,喝干了酒。 
 
六. 
狄仁白终于明白炅皇帝为什么会让自己去娶她了, 
眼前身着水色长衫,摇着玉笛的姑娘,分明就是鬼侧妃的再生! 
神色,语气,外貌,姓氏,无一不相像,就连她笑起来叫他“白公子”的时候都像。 
 
只不过鬼侧妃从来没有叫过他“白公子”。 
 
他一时间恍惚,几乎以为是鬼侧妃就这么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的。 
“鬼鬼……”他轻声呢喃,听起来像是叹息,“鬼鬼啊……” 
他痛恨自己的清醒,因为越像,他就越发觉鬼侧妃是死了的。 
 
永远的、安静的躺在了阴森森的地下。 
 
“白公子?”面前的鬼师妹有点担忧的看着他,“你没什么事吧?” 
 
“没有……”他摆了摆手,看着鬼师妹的面庞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他分明知道人死不能再复生,他明知道她们不是一个人。 
 
“我听说昆仑有一个宝物,能够生死人肉白骨……可是真的?” 
 
鬼师妹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扯了扯嘴角答道:“是呀。白公子怎么问起这个了?” 
 
他垂了垂眼,回答道:“只是突然想起……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我陪你转转吧。” 
 
“这个嘛……”鬼师妹偏过头想了想,她好看的眼睛弯成一弯明月,“我想去草原,我听说草原很大很好看,但我还没去过。” 
 
鬼侧妃在时也跟他说过自己想去草原,只不过她说那是她的家乡,她从小生长的地方。 
她说宫里的天空总是发白的,像是被禁锢着的,失了原本颜色的鸟。 
 
“宫里有什么好的?”她拿着花枝逗他,“草原才好呢,一望无际的都是碧绿,有数不清的骏马和牛羊。晚上的时候一抬眼满天都是繁星,有时候还会有篝火晚会……白白你肯定没有见过的。” 
她说这话时眼里有光,狄仁白觉得皇宫是关不住她的,哪里都关不住她。 
她应属于草原,属于自由,属于那一片蓝的发亮的天空。 
 
“……那便去草原吧。”他想了想,回答道,“我带你去看看草原上的骏马牛羊。” 
 
鬼师妹的眼睛亮亮的,扯着他的袖子问道:“真的吗?那我们赶紧走吧!” 
 
几乎是如出一辙的想走就走的性子,狄仁白的心狠狠的颤了颤,带着点显而易见的痛觉。 
如果没有战祸,她应该也是这样的恣意潇洒吧? 
 
眼前鬼师妹的脸和鬼侧妃的无限贴近重合,他心里有一百条理由来拒绝她,可是看着她的样子却怎么也拒绝不了。 
 
“走吧。” 
 
七. 
鬼师妹御剑而行,她的法术行的很不稳,狄仁白站在她身后,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掉下去了。 
 
“白公子啊……”鬼师妹轻轻的唤了他一声,“我好像迷路了……” 
 
“……先让我下去。” 
狄仁白冷着脸,从怀里掏出罗盘指路。所幸这一片他曾经来过,能算的上一句熟悉。鬼师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像是在斟酌他会不会发火。 
 
鬼侧妃脸上从不会有这种表情。 
 
像是吃定了他喜欢着她,娇惯着她一样,她就算犯了错也不肯服软,张牙舞爪的坚持自己是对的。 
 
她总是有理由,要么就是看哪个大人收受贿赂看不过去,要么就是哪家娘娘无端责罚了院子里洒扫的婢女。 
 
或许是来自她出身将门的骄傲,只有真的把祸惹大了,才会垂着眼恶狠狠的说上一声:“不是故意的啦……” 
他就认命的帮她收拾烂摊子,去看被她打伤了文官大臣,任凭她肆意的在他心里横冲直撞,把整个心都填的满当当的。 
 
“对不起啊……”她低着头说道,“是我不好。” 
“你知道就行。”他回了一句,然后苦笑道,“这回好了,咱今天只能在林子里凑活一夜了。” 
 
“诶?真的吗!”上一秒还在安安分分道歉的小姑娘眼睛“腾”的一下亮了起来,“我还没有在林子里住过呢!” 
 
狄仁白惊得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 
亏的他刚才还觉得这是个乖巧的小姑娘…… 
 
狄仁白从前也是过过风餐露宿的生活的。他没花什么力气就简单了搭了一个帐篷,然后点燃了一小堆柴火。 
天色暗下来,鬼师妹坐在他身边打了几个哈欠。 
“你睡吧,晚上我守夜。” 
 
鬼师妹躺在一大片叶子上,怎么也睡不着。狄仁白的影子在风的吹动下摇摇晃晃,就像是水中的月亮。 
 
“我睡不着。”鬼师妹睁大着眼睛看向天空,今天晚上无风也无云,所以星星很多,“白公子,你知道我这次来是干什么的吗?” 
 
狄仁白沉默了一会,然后嗯了一声。 
 
“那……你是怎么想的?” 
 
狄仁白转过身,他看见鬼师妹眼睛里探究的颜色,她是那样坦荡,坦荡到一览无余。 
无端的,他的眼前出现的竟然是穿着藕荷色衣服的鬼侧妃。 
她冲他笑的好看,一贯的那么好看。 
 
“皇帝的意思,我有什么办法。” 
狄仁白摇了摇头,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鬼师妹脸上腾的一下窜成红色,半天才支支吾吾的问他说:“什么叫喜欢啊?” 
 
“就是想要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希望每天早晨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他,睡前最后一眼见到的也是他。” 
这是鬼侧妃跟撒太子说的话,那时候他立在鬼侧妃身边,脸上红的不像话。 
她向来将他的喜欢看的一览无余。 
 
鬼师妹愣了愣,然后才点点头。 
她点头点的是那样决绝,决绝的就像是要全盘否定一样。 
 
“那你还来……” 
“是他让我来的。” 
 
她翻身坐起,就好像在说什么笑话一样:“是他让我来的,是他嫌弃我没用。” 
 
她装作满不介意的样子,只可惜发红的眼眶出卖了她。 
 
八. 
白逍遥最近过的很不好。 
 
恢复了鸡冠子的掌门身份,他又变回了何田玉记忆里教会他一切的师父。 
只可惜这一回,他没能救下自己的徒弟,只能看着他投进烈焰的焚炉里。 
 
何田玉死前跟他说,这没关系的。 
 
撒扫地离开了,他回了蓬莱。临走之前摸了摸鬼师妹的头发,让她以后在昆仑好好听话。 
 
“是因为师兄吗?”鬼师妹哭着问他。撒扫地面上的神色一滞,然后说:“没有,只是想回去了。” 
 
昆仑没有了何田玉,那他还是更想回蓬莱。 
 
撒扫地走的那一天,只有鬼师妹哭哭啼啼的来送他,白逍遥没有来。他站在剑阁里,无端的红了眼。 
 
明明就在两年前,他还是何田玉最得意的弟子,整天里要做的事除了修炼就是和鬼师妹斗嘴。她整日里在昆仑派里上蹿下跳,他就跟她对着干。她说了好看的他就一脸漠然的说上真难看,她不喜欢的他就故意找了摆在她面前。 
明明谁见了他都要说他是少年老成,可在她面前,他分明就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鬼师妹不会给他告状,但总能跟他从东门一路打到南门,往他的饭里加香菇。师兄弟都劝他说这鬼师姑从来就是被师父宠坏了的,让他别跟她对着干了。 
 
“凭什么?她比我还小,叫什么师姑。” 
 
白逍遥一直都很执着,譬如执着的修炼,譬如执着的认为她比他小,自然不能唤做师姑。 
 
他叫她鬼鬼,她也嚷着嗓子叫他白白。 
何田玉没有说什么,只是每次听见他们这么叫时都微微弯了弯嘴角。他从不提醒他们逾越了辈分,也从不提醒他们本派的门规。 
 
“你倒是不怕罚他们。” 
“没什么好怕的。”何田玉耸了耸肩,呷了一口撒扫地的桃花酒,“他们会长大的。” 
 
后来,他只能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看着何田玉投进了焚炉,看着鬼师妹痛哭流涕。他的心已经被绞了千万下,最后只说了一句:“以后还是叫师父吧。” 
 
他看着鬼师妹飘起的衣角,第一次觉得他们之间这么遥远。 
 
他想让她走,起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地方,去一个她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的地方,嫁给一个能够光明正大说爱她的男人,生几个乖巧可爱的孩子。 
 
鬼师妹来找他,跟他说撒扫地离开了。他又狠了狠心,说:“木兰国已经求亲多日,我决定让你去。” 
“白白……你别这样……”她下意识拉他的袖子,却被他冰冷的目光拒之门外。 
 
“白白……我如果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她眼睛红红的,像是恳求他点一下头。 
“哪怕,一点点?” 
 
少年时候的心事被她硬生生挖出来,带着鲜血淋漓的美好。白逍遥想点头,怎么会不想呢,又何止一点点呢? 
 
他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来喜欢她,可越喜欢,就越想让她离开。 
 
“这重要吗?” 
他抽回手,然后听见了自己心碎掉的声音。 
 
“师命不可违。” 
 
他想,自己真是太糟糕了,他没救下来自己的徒弟,没亲口跟他心爱的人说一声喜欢。 
 
“师兄?”蓉仙姑看着他今天的第三十二次走神,拍了拍他的肩,“还在想那个小姑娘?” 
 
他没有回答,只是眯了眯眼睛。 
 
蓉仙姑看得出来他的情意,只不过是拘着自己惯了,便不敢随便的说离开就离开了。 
她的师兄从来都是这样,牙碎了也要往肚子里咽。 
 
“这些年我游历四海,倒也腻了,往后的日子我就打算在师门里好好修炼。”她拍拍他的肩,然后漾起一个微笑,“师兄,从前你替我留在师门里的日子,如今换我替你。” 
 
白逍遥看着她,觉得她真的长大了很多。从前那个说走就走逍遥自在的蓉师妹如今也能拍着他的肩膀让他离开了。 
 
总还不算太糟糕。 
 
他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九. 
鬼师妹睡了。狄仁白坐在一旁烤火,夜里的树林很安静,静的他甚至能听见鬼师妹的呼吸。 
 
鬼师妹没有哭,她的声音里只是有点哽咽。狄仁白想,或许是太喜欢了吧,连被伤害了都会笑着说不怪他。 
 
“他真的和你长得很像,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差点吓了一跳诶。”她笑着说,“可是看见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不是他。” 
 
“他是个特别厉害的人,也是我心中的大英雄。” 
 
这句话鬼侧妃也说过,只不过他这个大英雄终其一生都没能让她过上想要的生活。 
甚至连最初答应的娶她,都一拖再拖乃至于遥遥无期。 
 
白逍遥来的时候狄仁白刚刚眯了一会,听见有人过来,立马睁了眼拔剑出鞘。 
双方看着彼此有八九分相似的脸一怔,狄仁白立刻知道,他就是鬼师妹口里的那个“大英雄”。 
 
“你是来找鬼师妹的?”狄仁白问他。他看见他握着剑的手紧了紧,然后绷着脸答道:“对。” 
“她人呢?” 
 
“不是你让她来成亲的吗?怎么不舍得了?”狄仁白冲他笑了笑,觉得这口气自己委实应当替鬼师妹讨回来。 
 
也像是在问从前的自己,问他为什么没有勇气拉起她去浪迹天涯。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管。”白逍遥脸绷的紧紧的。他知道出尔反尔是自己的不对,可却没有想过万一要是她的未婚夫婿阻挠怎么办。 
 
要不他就拉着她逃婚吧,逃到哪都行,反正他们都是修仙的人,施几个法术没人找得见他们。 
 
在白逍遥脑中闪过了一万个点子之后,那个未婚夫婿慢悠悠的笑了起来,拍拍他的肩:“她还睡着呢,我带你去。” 
 
鬼师妹睡的并不沉,她听见走动的脚步声,揉了揉眼睛问道:“白公子?怎么了嘛?” 
 
“鬼鬼,是我错了。” 
 
白逍遥的声音! 
鬼师妹瞪大了眼,看着那个她在心里说了一万遍,讨厌了一万遍又喜欢了一万遍的人穿着藏蓝色的衣服就站在她面前,笑着朝她张开双臂:“我来接你了。” 
 
鬼师妹想过他们再次重逢时候的样子,只不过她以为自己已经嫁作他人妇,只能毕恭毕敬的叫上他一句师父。 
然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她没有想到他会来,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就抢先扑到了他怀里,这样连质问都变得没有力量了。 
 
“你真的很讨厌诶。” 
 
狄仁白安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相拥。他也曾经幻想着有一天鬼侧妃被废出宫,然后像一只轻快的小鸟一样扑到他怀里,笑着说:“我终于自由啦!” 
他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的他们。 
 
从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鬼师妹从白逍遥的怀抱里跳出来,吸吸鼻子问他:“那……皇帝那边怎么办啊?” 
 
“我会去说的,没关系。”他笑着摇了摇头,“两个人能相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要再因为别的事放开彼此的手。” 
 
他顿了顿,然后说:“草原这么美的地方,让你喜欢的人陪着你去吧。” 
 
就像是当年鬼侧妃说完她想去草原之后依偎在他怀里说:“不过草原这么美的地方,当然要白白陪我去啦!” 
 
十. 
鬼师妹临走时告诉了他,昆仑的那件传说能起死回生的宝物就是撒扫地所带来的凤凰金翎,它早就在何田玉投身进焚炉的时候被撒扫地摔的四分五裂,失了功效。 
 
狄仁白只是摇了摇头,说了声:“不碍事的。” 
他已经习惯了她离开的日子。 
 
他将这一切都禀报给了炅皇帝,并说自己愿意一辈子留在宫里辅佐他来将功折罪。 
炅皇帝托着手炉,面色惨白。他这才瞥见被他仔细放好的那个炉子—撒太子送给他的东西。 
原来不是不念着,是太念着了,反而不知所措。 
 
炅皇帝看着他,目光长到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说:“好。” 
 
他开始忙起来。 
炅皇帝的奏折先要呈递给他,等他看过了以后再向上呈递—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全权交给他负责。 
 
他看着木兰国一天天强大起来,在炅皇帝的不懈努力之下。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可他隐隐有些期待。 
那个他们都期待的,不再打仗的太平年月。 
 
魏将军后来来了几次,最后一次来时说是要告老还乡了。他笑的满脸都是皱纹,但狄仁白看着,比以前幸福多了。 
 
“你也该娶个妻子了。” 
“我已经有一个妻子了,也只会有一个。” 
他则是一如既往的固执。 
 
鬼师妹偶尔会给他来信,最近的一封是写她和白逍遥要成亲了,要他来吃喜酒。烫金的字将他的心里也温的暖呼呼的,他也回了一封信,说是自己一定会去的。 
 
在送出信的那天夜里,他倚在鬼侧妃的墓前,隐隐约约觉得桂花开了满树,到处是甜腻的香味。 
 
他又梦到了她。 
 
那是他第一次进宫,宫墙边开了许多桂花,空气里的味道甜的熏人。 
他进宫,恭贺皇帝万寿无疆。撒太子站在一旁,和他一块站着的还有总是带着微微笑意的炅谋士。 
 
他离开时又经过那片桂花,眼睛有点酸涩。如果这一切是真的就好了,他想。 
 
一抬眼发现鬼侧妃坐在枝头,伸手要攀折那支桂花,却一失手砸在了他头上。他红着眼睛看向她,她面上满是新奇的说:“诶?好俊俏的小郎君,不过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那天她穿着藕荷色的衣裙,坐在满树桂花中,就像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一样。 
她顾不得他发愣,从树上跳下来,抓着他手里的桂花:“怎么不还给我?” 
 
他手一松,那支桂花就落在她手里,转而她便绽开了一个甜津津的笑。 
“走吧,我请你去吃桂花饼。” 
 
她在他前头跑了几步,才想着转过身问他:“诶?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眼前已经是模糊一片了,可仍旧是牵起嘴角冲她微笑。 
 
回忆穿过时光纷至沓来,他好像又看见了她巧笑倩兮的模样。 
 
“在下狄仁白。” 
恍如是初见时的模样。 
 
他早就没有了她,可是余生里却全部是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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