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悟皆空

本质是只鸽子精

【主魄魄/副双北AU】天下无妖

这是一个关于很多责任的故事


全文很长

惯例求评,希望你们喜欢吧


ooc勿怪


#自此之后,万世太平,天下无妖#







妖,乃蕴天地之灵气,感万物之本真所共造,不入轮回。先为灵,再为妖,为至真至纯之物。
仙,为修炼之上品,人升仙较易,妖升仙较难。不少成仙的妖类往往被当作关闭难关法阵的钥匙而被生祭,故妖成仙者少之又少。

然,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数代繁衍变迁,妖族为祸人间,食人精气之事常有发生。
妖与人的纠葛,便在这世世代代的恩怨中不断庞大。

为了保证人类不受伤害,净妖师一职横空出世,将妖带入六道轮回中,重新投胎,洗去百年修为和记忆,转世为人。

所谓净妖,不过是洗去妖身上的诸多能力,使之也成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至于妖是被放入六道轮回还是直接斩杀,这就没有人在乎了。







鬼鬼背着剑,被一只狼妖追着满世界乱跑,觉得这个听起来很高大上的职业一点也不美好。
什么世界和平一心向善,阿呸,都是那些老顽固编出来骗她的!

“师父!救命啊!”
她的师父正忙着坑害下一批如鬼鬼一般天真的少女,是来不及救她的。

“天灵灵地灵灵,妈咪妈咪哄!定!”鬼鬼按照她的印象念出那个定身咒,满意的插着腰看着那个狼妖站在那里那里一动不动,“鹅鹅鹅鹅鹅!我就说你跑不掉的吧!”

“嗷呜!”这一声狼嚎伴随着那个狼妖从嗓子眼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很显然告诉她自己记错了定身咒的咒语。

“妈呀!”鬼鬼大叫一声,拔腿就跑,边跑还边不忘向后念叨咒语,“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定!”
身后依旧是穷追不舍的脚步声。

“叫天汪汪!叫地喵喵!定!”
鬼鬼几乎要搜罗尽自己所听过的所有话,完了完了,她是要栽在这了……

下辈子我一定不要再做净妖师!都怪师父骗我!臭老头!
鬼鬼任命的转过身,闭上眼,双手将那把开了光的桃木剑捅上去。
我鬼鬼一生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天对不起地的事情,就勇敢了这么一回老天爷你就让我捅中吧。

脚步声突然停下来,然后是剑穿过血肉的声音。鬼鬼手下一凉,扔了剑,然后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面前是倒在地上的狼妖……以及一个中了剑的少年?!

“对不起对不起啊,你有没有事啊?”鬼鬼连忙赶去看他的伤势,少年幽怨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默默的吐了口血,晕了过去。

“啊喂?醒醒!醒醒!”
好吧,难得出来一趟竟然还碰上一个碰瓷的。
鬼鬼怨念的想着,拿着捆仙绳将他一层层捆起来,方便拖着走。
少年的伤在腰部,不重,但她也不会包扎,所以得找一个会包扎的人替他疗伤。
行至桃林,她将桃木剑往地上捅了两下,叫道:“何先生!何先生出来一下嘛!”

从不远处的桃花树下飘然而至一个仙人,面色如玉。他看见被她五花大绑的少年侠客,挑着眉看她:“你……这是作甚?”
“我用桃花剑误伤了人,不会包扎,还请先生帮帮忙。”
小姑娘可怜巴巴的眨巴着眼睛撅着嘴,任谁都不能拒绝。

何炅无奈,只能用神力探知了一把他的伤势,用仙力医治了,然后撇了她一眼:“我记得你师父不是一直都不让你下凡的吗?怎么突然来了?”
“师父说了,要想真正成为净妖师呢,就得下凡历练历练。”鬼鬼脸上闪着名为“听话好徒弟”的光,全然忘记了之前还在暗自咒骂她师父一万遍。
“你师父净胡说,是不是净妖师又何妨?安安心心做个他座下弟子不是很好,你当真以为净妖师很风光?”何炅语气里略有无奈,伸手解开捆在那人身上的捆仙锁,“当个净妖师,徒弟的剑还要削我的树杈子来做。”

鬼鬼习以为常的听着何炅对于自家师父的吐槽,利落的接了一句:“就是,我师父太过分了!”

“你也不许老气你师父知道没有?他有时候就是那么说说,对你还是很亲的。”何炅头都不抬的帮他包扎伤口,手法娴熟的让鬼鬼甚至怀疑他已经做这个事做过很多次,“今个儿也晚了,就在我桃林歇下吧。”
“麻烦先生了!”

“你啊,就等着我说出来呢吧。”何炅施了个法将那个少年送至屋中,然后才摇着扇子走在鬼鬼前面给她带路。

鬼鬼跟在他的身后,觉得他简直无所不能。从小师父欺负她罚她的时候她就爱跑到何先生这里来。师父每次来到桃林要人,见到何先生,气势都先减半,然后在何先生有点冷厉的眼光中彻底飘散。
她躲在桃树后面看好戏,见着师父离开才敢跑出来摇着何炅的袖子夸他真厉害。
“净拿我当挡箭牌。”何炅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她腕上有个何先生给她印的桃花,说是这样她走到哪里他都能找到她,保护她,“行了,安心住一段日子吧。”







鬼鬼依旧是住的那间何炅为她留好的房间。

月光透过窗子洒下来,外面静的只剩下风吹花动的声响。鬼鬼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也就不睡了,捧着一盏油灯沿着小路去找那个被她误伤了的少侠。
他是不是要来救她的?
鬼鬼有点愧疚的想着,抬起头才发现已然到了那人的门口。

轻推木门进去,他就安稳的睡在榻上,已经被清理了血污的脸庞更显的白净清秀,眼下一颗泪痣分外明显。
鬼鬼伸手去摸,碰到他的皮肤,有点凉凉的,摸起来很舒服。

他可真好看。

这是鬼鬼看见他后唯一的念头。

少年猛的睁开眼,将她吓了一跳,险些将油灯扔在地上。
“你干嘛呢?我这是在哪?”少年翻身坐起,皱着眉头就开始质问她。
“我来看看你伤好的怎么样了嘛。”鬼鬼有点委屈的捧着油灯,“这是桃林,桃花仙的住处,是他救了你。”

少年沉默了一会,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他的面庞,鬼鬼伸手去撩他的头发,却被他狠狠一瞪。
“别动。”

鬼鬼讪讪的收回手,发誓下次一定要趁他睡觉的时候摸个够。
“我这就去告诉何先生你醒了。”鬼鬼拎起油灯往外冲,却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她不解的看着他,他只是努努嘴示意天色已晚。
“明日再说也不迟。”

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嗓音,鬼鬼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不要怕,我们都是好人,我叫鬼鬼,是个净妖师,这次既然是我伤了你,那以后我就罩着你了!你叫什么呀?”

少年看着她的面庞噗嗤一声低笑出来。
“那你还被狼妖追着跑?”

“你很讨厌欸!”鬼鬼敲上他的头。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她。明明不过方寸间的距离,她却觉得好像过了万水千山一样。
“我叫白敬亭。”他说道,眉眼间是比月光还好看的温柔笑意,“你好。”

鬼鬼后来想起来这天的场景,依旧是觉得美好。

大概就是一见白郎误终身吧。







天刚破晓何炅便来到白敬亭屋子里查看他的伤势,还把鬼鬼也轰了出去,说是有话要说。
“什么嘛,搞得神神秘秘的。”鬼鬼气鼓鼓的踢着地上的石子,将草丛旁停着的麻雀惊的飞起。

要是师父在,肯定又会说她了。

鬼鬼坐在草地上,托着腮。她师父在门前捡到的她,因为那天是中元节,所以取名为鬼鬼。自打她记事起,师父就很少笑,对她也很严厉,倒是隔三差五来给她送桃花饼的何先生对她很好,笑起来也温柔。
她私下里问何先生,她师父干嘛每天总板着个脸,不累吗?
何先生只是苦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说:“这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他为什么要选这个啊?”鬼鬼吃着桃花饼偏着头看向他,似乎看见了他眼里隐约着的情意。

“你师父是个想救天下人的英雄,他很厉害。”
何炅想了一会告诉她,然后又是那种她参不透的眼神,“你以后会明白的。”

他们总是把她当孩子。

鬼鬼按着身边一只小喜鹊的脑袋,它是那么无知,只会叽叽喳喳的捡着谷子和麦粒。她用手捋了捋它头上的羽毛,然后说:“你说我为什么要当净妖师呢?又笨,也没什么天赋,只会给别人惹麻烦。”

“你倒还对自己定位挺清楚的。”
身后声音传来,鬼鬼回过头看去,是伤已经大好了的白敬亭。何炅跟在他后面,笑容浅薄,眼睛微红。

“听小白说那个狼妖没有被抓住?”何炅眯了眯眼睛,“既然这事是因你而起,自然也要善始善终。”
“我知道。”鬼鬼点点头,“我会收服狼妖的。”
“让小白和你一块去吧,好歹有个照应。”

“谁要他照应啦!”
少女气鼓鼓的面庞在阳光的勾勒下多了一层金边,白敬亭突然很想上手去捏一捏,看看质感是不是和他想象的一样柔软。
“那你自己走吧,走不了多远就得成狼妖的下酒菜。”白敬亭看着她,嘴角上扬勾起一个弧度。
不等她回应,抬脚便走。

“白少侠。”鬼鬼郑重其事的叫他,然后便小跑着拉住他的袖子,送上一个明媚的笑,“等等我嘛。”

白少侠的耳朵尖,染上了可疑的红色。







“你真的知道狼妖往哪边去了?”白敬亭怀疑的看着面前拿着罗盘窜上窜下的鬼鬼,他伸手去拉她,提醒她脚下有个坑。
“我能感觉到。”鬼鬼拿着罗盘,她很肯定的说,“我天生就能感觉到妖的气息。”
她脸上充满着名为自信和骄傲的色彩,看起来就像是像大人要糖吃的小孩。白敬亭终于知道为什么连何炅一般温柔的人都会再三警告他不许欺负鬼鬼,她真的很容易获得别人宠爱。

“那你说说,在哪?”

“我……”她有点丧气的垂下头,“我总觉得周围有妖气,可我实在找不到具体方位—而且也不是那只狼妖,可能跑远了吧。”
就知道会这样。白敬亭苦笑,伸手缔了一个诀:“跟着它走吧。”

“这是什么啊?”
“寻找妖类气息用的。”白敬亭显然没有多大的兴趣回答她的疑惑,只是简单的说了一句。鬼鬼觉得他制造出来的那个小玩意好看的很,一闪一闪的,就在前面跟着跑。白敬亭在后面跟着她,距离始终是五步远。

因为她恰好能落在他视野的正中间。

“白白你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人欸。”鬼鬼在前面扑着光点,发辫散开在空气中。白敬亭红了耳朵,停下来:“你叫我什么?”
“白白啊。”少女甜甜的音色里充满着理所当然,过了片刻,她才回过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样叫你,是不是不符合人界的规矩?”

“没……没有。”他低垂着眼解释,“只是没人这么叫过我。”
鬼鬼往前蹭了几步,然后将手指慢慢的捏上他的脸:“你这个样子好逗啊鹅鹅鹅鹅鹅。”

“你笑起来怎么那么傻。”白敬亭打开她的手,“赶紧走吧。”

“白白你这是害羞了嘛?”
“没有。”
“你怎么不承认嘞,明明就有的嘛。”
“好好好,姑奶奶,我们快点找狼妖好吧?”
白敬亭回过身,差点和鬼鬼撞上。她咧开嘴笑的很开心,白敬亭无奈的扶额:“你怎么傻里傻气的?”
“哼,就会嘴硬。”鬼鬼朝他做了个鬼脸,又去追光点去了。

她跑的是那样快,就像是刚放飞的小雀,轻声叫着就飞往蓝天。
所以她没看见,在她身后白敬亭慢慢牵开的嘴角。







世人皆道妖吃人,却从没想过人杀灵。
白敬亭看着无数山里的奇珍走兽,飞鸟虫鱼被一只只杀死,带走,摆上人类的餐桌。它们不曾杀人,也不曾害人。
它们曾经陪着他长大,去看日月星辰山川流水,它们中的每一个他都抚摸过,感受过毛皮下血液的纹理。

若是说人比灵高一等,那么妖也比人高一等。
如果人吃灵没错,那么妖吃人也没错。
按照这样说,人也是十恶不赦的,怎么就没有灵来将他们都拖去杀死?

白敬亭看着山林里的妖在净妖师手下一个个消失,他们看向他的目光里是沉甸甸的泪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想为妖讨个公道,问问要不要将他们像这样围追堵截,一网打尽。

他从小在妖王身边长大,妖王没有孩子,那些妖都说,他以后长大了,便是新的妖王了。
那些妖臣服在他脚下,他们说,白公子是这山林幻化出来的,并没有固定的形态,这山间的潺潺流水是他,一草一木也是他。

“此山名为敬亭山,那你就叫做白敬亭吧。”

他得了妖王的庇佑,倒是也算无忧无愁……只是后来妖王闭关,他一个人在这山野里游荡的时候,总也是看到了那些妖王不愿意让他看到的东西。
他原只一心修仙,修炼百世,早就达到了能够升仙的地步,不过这不公的一切是他的心魔,他要问个清楚。

他跟妖王的部下说他想出去游历几天,那个部下看着他,只跟他说了句白公子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就是面色有点古怪。

何炅第一次给他疗伤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一切,所以当他醒来,何炅问他来鬼鬼身边做什么。

“不是为了救她吗。”他说的轻描淡写。
“你完全躲得开那一剑。”何炅对于他的解释并不买账。

“……随你怎么想。”白敬亭看着他轻蔑的笑了笑,“你同样也是妖修炼上来的,怎么一点骨气也没有?净护着一个净妖师?还是说你们成了仙的,便要同人类一块对我们赶尽杀绝了?”
何炅立在窗前,冷冷的撇了他一眼:“若不是她,你早就死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跟我问这些话。”

“若不是我她也早就死了,我们两清。”
他的确躲得过那把剑—不过她拿着它花了十分的力气,他如果贸然打掉,会伤了她的。

反正伤口又不会太深。

“你何苦对人类抱有这么大的敌意。”何炅说,“我之所以成仙,是一个净妖师用了他二十年的修为换来的。”

“你只知妖有好有坏,怎么就不知人也有善有恶呢?”

他的眸子里清明澄澈,明明早该是在世俗里摸爬滚打一圈了,早该浑浊不清,可他的眼睛里没有那些琐碎的欲望。
如果硬要说,那就是他看见在他眼底深藏着的爱而不得。

白敬亭没有接话,低着头,大概在沉思。
何炅突然死死抓住他的手腕,白敬亭感到腕上一阵刺痛,低头看时,却发现上面印了一朵血红的桃花。

“你这是干什么?”
白敬亭吃痛的甩开手,那个桃花像是长在他的血脉里一样,花瓣还微微颤动着。

“你但凡敢伤她,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杀了你。”
他说的轻描淡写,好像在陈述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你当心坠入魔道!”白敬亭觉得他可真是个疯子,看着挺风仙道骨的,怎么这么吓人。

“成魔成仙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要是他的爱徒死了,我怕他来找我罢了。”何炅强作笑意,白敬亭看着,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希望的成仙也没什么好的。

不过是红鸾星灭,红线断,一辈子都有缘无份。

“我会护着她的。”他答应道,“但如果她也像那些人一样滥杀无辜,我也不介意杀了她。”

他迎着何炅凶狠的目光慢慢笑道:“最后不过是拼的鱼死网破罢了。”







没日没夜的行了一个月,依旧不见狼妖的踪影。纵然如鬼鬼这般练家子的都快撑不住了,她脚都快磨破了,央求白敬亭找一家客栈住下歇歇。

夜色很美,外头也比屋子里凉快多了。两人坐在客栈门前的门槛上,看着苍穹上挂着的繁星。鬼鬼包里还有离开时何炅给她塞的桃花饼,满满两大包。一块形影不离一个月,两个人自然熟识了不少,她拿出一个,给白敬亭掰了一半:“何先生的桃花饼,特别好吃。”

“吃这个感觉就像在吃他的头发丝一样。”

“你很讨厌的欸。”鬼鬼推他一把,然后又不死心的把饼递过去,“吃看看嘛。”
“不吃不吃。”白敬亭嫌弃的推的远了一点,脑子里还是他握着他的手腕印上一朵桃花时的凶狠表情。

“不吃算了。”鬼鬼白他一眼,给他指最远最亮的那颗,“你看见那颗没有,那就是我师父住的地方。”
“你师父……仙去了?”
“才没有呐!”鬼鬼反驳道,“我师父是很厉害的净妖师,住在天宫。我来人间的时候常迷路,所以师父宫前的天灯总是最亮的。”
“我没去过天宫。”白敬亭看着她指的那颗星星,“你师父是仙人?”
“不是。”鬼鬼咬着桃花饼,“他是被天君叫上天宫的。他在人界的住址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现在干脆收仙童当徒弟了。”

“我是他最后一个凡人徒弟,啊也是第一个。”
白敬亭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那你可真不给他长面儿。”
“屁嘞!”鬼鬼瞪他一眼,“我其实能杀了那个狼妖的啦。”

“可师父说过,我们是净妖师,不是除妖师。”

她眼睛里的光芒笃定,白敬亭觉得心尖有着微微的刺痛感,就像是不小心被玫瑰的刺划了一下,从皮肤表面滑落一颗滚圆鲜红的血珠。

“我只知道妖常被杀。”白敬亭开口道,“我……见过那些很无辜的妖类死在我面前,净妖师……嗯,拿着长剑,剑上还淌着血。”
“那些人就不配称为净妖师。”鬼鬼气鼓鼓的咬了一口桃花饼,“我们的名声都是被这些人败坏的。”
她嘴角沾了点渣,白敬亭指了指示意她擦掉。她伸出舌头,绕着嘴周围舔了一圈。
看着像是刚出生的小猫崽,毛茸茸的那种。

白敬亭的耳朵再次不可避免的发红发烫。

“那个狼妖,什么来头?”
“不知道,我盯了好久了欸。”鬼鬼叹了口气,“先是用妖术在祝家村淹了全村,又是在道馆里放火……作恶不断,不过倒是伤亡也不算太多。”
白敬亭在脑中默念着这几个地名,觉得好像有什么样的联系他没有发现。

“白白,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白敬亭预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天空,说:“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普通人怎么可能会施法的嘛?”

“……天不早了,我回去睡了。”白敬亭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起身便走,却被她一把抓住衣角,扽了回来:“陪我坐坐嘛。”
她笑嘻嘻的看着他,可白敬亭却分明觉得她有点委屈和伤心。鬼使神差的,他拍了拍她的肩:“成。”

风吹过来,连同树叶都沙沙作响。鬼鬼只是依旧拉着他的衣角,用手撑着头。
她很久才开了口,声音里是软乎乎的欣喜。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谢谢你,白白。”
“我什么都没做啊?”
“什么都不做就已经很好了。”鬼鬼勾起嘴角笑了笑,“我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人界了,其实我看得出来师父也不喜欢天宫,可他没有办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能感觉的出来。”

她说完这话轻笑了一声,好像自己都不信这话,她抬起头看向他:“你会信我吗?”
他们说我愚钝,可是我什么都能感觉出来,你信吗?

白敬亭看见的是她明亮一如繁星的眼睛,他点点头,说:“我信。”

于是他说:“鬼鬼你知道吗,我是妖,山妖。”
这个他隐藏着的秘密被毫无保留的袒露出来,他有点担心,怕她会拿起剑离开他。

小姑娘笑意连停滞都不曾停滞半分,笑嘻嘻的对他说道:“我都说了能觉出来的啦。”
“你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啊?”她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我认识的白白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妖。”然后笑盈盈着枕上他的肩。
白敬亭的耳朵滚烫,打趣道:“比何先生还好?”

“不一样的啦。”她打了个哈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不一样……”

“那还是我和何先生死了哪一个你会更伤心?”
“你很讨厌的欸。”
少女的声音渐渐放缓,变轻,最后变成了安静而又平稳的呼吸声。

繁星满天,在那天晚上白敬亭觉得他好像看尽了夜幕的美。天的颜色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甚至他伸出手去就以为自己能够摸到天空。

“今晚月色真美啊。”他呢喃道。







“你是说,妖界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是,是撒先生特意让我来通知您搬到天宫上去的。”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先生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你们的大师姐可还在人界呢,你先去接她吧。”
“这……”
“去回了你们师父,我会一直在人界护着她……除非我死了。”







第二天鬼鬼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她去敲白敬亭的房门,站在门前敲了好几下他才过来开。

“你怎么这么慢呀?”
“着什么急?”白敬亭揉揉眼睛,懒散的倚在门边,“反正还要赶一天的路,多休息也行。”
“多休息一刻,狼妖就会为祸四方一刻……你怎么这么没有正义感啊!”
白敬亭看着她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最后干脆把她推出几步远:“行行行,大英雄,我换身衣服咱就走,行不行?”

他们之间的斗嘴总是他服软。

鬼鬼笑嘻嘻的在门口等着,不到半柱香,白敬亭就穿戴整齐的拉开了门,还是和昨天相仿的那件深蓝色的衣服,鬼鬼觉得他大概是同一件衣服买了很多件。

“你确定你这个小光点真的能找到狼妖吗?”
“当然。”白敬亭睨了她一眼,“你当我是你呢?”
“你怎么老是气我呀?”鬼鬼踢他一脚,后者配合的呲牙咧嘴直呼“女侠饶命”,“活该找不到夫人。”

“你不是很少来人界吗?”白敬亭笑着调侃她,“你知道什么叫夫人吗?”
“就是……要一起生活一辈子的人啊。”鬼鬼打量着他的神色,她大概是说对了,于是语气里便更加骄傲自得,“总还是知道点的嘛。”

白敬亭喜欢看这样的她,微微笑着,眼角眉梢皆被一种名为“纯粹”的情绪充满。
总结一下,他就是喜欢她。

“有一句话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听没听过?”
鬼鬼摇摇头。

白敬亭拉起她的一缕头发,又拉起自己的一缕,叠在一起:“差不多就是这样,然后编在一起—我不太会编。”
他的面庞已经烧的火热,这个场景无数次在他的梦里出现过,他拿着他们的两缕头发,认真的对她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鬼鬼看着阳光下他的侧颜,只觉得说不出话来。他确实好看—这是她见他第一眼就发现了的—现在愈发觉得他好看了。

鬼鬼害怕自己陷进去,她身边陷进去的人都没什么好结果,可这件事的走向好像她并不能控制。
她对于这种难以控制的事情总是敬而远之却又颇感兴趣的。

她总是笑话他爱脸红,又爱害羞,这回换做她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看着白敬亭的眼睛说了一遍,“等我嫁人的时候,那个人也这么跟我说就好了。”

白敬亭笑着拍拍她的脑袋:“思春呢?”
“乱讲。”鬼鬼没好气的把自己的头发从白敬亭的手里扯回来,动作幅度大的差点弄疼了自己,“懒得理你了。”

鬼鬼这种没由来的恼火是常态,白敬亭不大会哄别人,所以只好跟在她身后走着,期待着他诚恳的态度能让她不那么生气。
尽管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鬼鬼在前面气鼓鼓的踢着石子,她明明是看着他的眼睛说的,她明明是……真是木头脑袋。

其实鬼鬼没有意识到,白敬亭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也是看着她说的。
虽然眼神躲闪,状似害羞。







离开桃林已经三个月了。他们好像怎样都是跟在狼妖的后面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的村庄只剩下的狼藉和人们流离失所的哭号。
快到恬久村的时候,白敬亭幻出来的那个光点一闪一闪的,然后骤然熄灭。鬼鬼惊慌的回头看他,却被他的手捂住嘴巴带到一侧的草丛中:“别说话。”
她被他抱在怀中,少年人独有的草木香盈满了鼻腔,她微微仰着头,然后跟他说:“白白,你身上好香哦!”

白敬亭面上一热,飞快的放开她:“安静待着,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
简直是毫无可信度的威胁。

外面一阵脚步声,鬼鬼感觉的到妖气,自然就闭了嘴。一大片阴影笼下来,她不敢抬头去看。
但她知道是什么。

狼妖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在这里,他用指甲在地上划了一个十字,然后站在远处看了看,满意的向东边奔去。

“欸我明明可以抓住他的!”见着狼妖跑走,鬼鬼从白敬亭的身边窜出来,她急急忙忙去看狼妖留下来的痕迹,白敬亭拉住她的腕子,往后拽了拽:“你怎么这么心急,过来。”

他的面色很不善,鬼鬼没见过这样沉着脸的他,有点害怕的往他身边凑了凑。
白敬亭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自觉是吓到她了。可他现在内心里烦得很,实在分不出心来安慰她。
他好像知道狼妖要干什么了。

不过一炷香的时辰,狼妖去而复返,手里还拎着一个血淋淋的小孩。鬼鬼险些惊叫出声来,却被他捂住眼睛和嘴巴:“别看。”
她顺从的窝在他怀里,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种血腥场景,她大概浑身都在抖。他身上那种好闻的草木香愈发浓烈了,好像能抚平她心里的惊悸与不安。

白敬亭几乎是下意识捂住了鬼鬼的眼睛。
她不该看到这些。

他看着在自己怀里缩成一小团的姑娘,又紧了紧怀抱,他想要保护她,让她永远不要看到面前的一切。

如果可以的话。

他看着狼妖动作利落的杀人,将血洒在那个标记处,滴落的鲜血瞬间将地上的草染的鲜红,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妖力的波动。

那个小孩,他看着他在他面前断了气,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那里面的神色他看过很多次—那些妖被抓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绝望,恐惧,以及如出一辙的,空气里厚重的血腥味。

他脑海中何炅的那句话被放大了千百倍的声音,震得他的脑壳“嗡嗡”响。

妖有好坏,人有善恶。

白敬亭等到狼妖走了之后才放开了手,鬼鬼看见面前一片血腥的狼藉“哇”的一声吐出来。白敬亭帮她拍着背,神色冰冷。

“你为什么不救他?”鬼鬼的声音很小,她抬起头,这时候白敬亭才发现她已经通红了眼,“你为什么……不救他?”
“我救不了他。”白敬亭摇摇头。
他被带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口气,纵使他出去,把他从狼妖手里救下来,死亡也只是早晚的事情。
况且,如果他去救他了,那么鬼鬼怎么办?

鬼鬼愣了半秒,然后撕心裂肺的哭起来。这种哭泣在一片血腥而浑浊的空气里很不相宜,可白敬亭并不在意。他将她拢进怀抱,在她耳边说道:“鬼鬼,你回桃林吧。”

这句话来的更不相宜,白敬亭只是害怕,怕他有一天就会失去她。
他明白了狼妖的目的,他可以去试着阻止。
可他发现,他最怕的是不能保护她。
桃林,是目前来讲最安全的地方了。

“你什么意思啊?”鬼鬼抬起头来,白敬亭竟然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冷冰冰的神色,“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累赘?觉得我抓不到他?”
这种极端的情绪在她的身体里肆无忌惮的横行和蔓延,好像要一点一点把她吞噬至虚无。

师父告诉她,善恶到头终有报,可是狼妖他们抓不到,小孩死在他们面前,报应呢?她看不见。
她突然很害怕。

“我没有嫌你累赘。”白敬亭语气温柔的摸着她的头,“我会抓到狼妖,带到你面前的。这件事情还不止是狼妖伤人……我需要把这件事情搞清楚,我要去找妖王,必须。”
“我会很乖的,你就带上我嘛。”

白敬亭将她拉出怀抱让她站好—他又不是傻子,她眼中显而易见的喜欢很容易被他看见。他从前装作不知,是因为他怕自己的情谊会害了她。可如今她哭得眼睛红红的,让他很心疼。
而且,他已经知道那群妖要做什么了,他不能让她受到伤害。

不能再等了。
“我想要娶你,你先回桃林准备准备。”







撒贝宁已经很久没有回过人界了。
上次妖人之间的战争还历历在目,那个未被封印的法阵仍旧在地上沉睡着,如果得来的消息没有错的话,那么它沉睡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他站在桃林的入口处,却不敢往前再踏一步。
因为他总是不敢面对他。

无论是三百年前,还是现在。







三百年前,妖族在人界设下法阵,法阵一旦开启,所有人界的生灵的精血就会完全被这个法阵吸走,到时候人界必然会变成一片空荡荡的死寂之地。

那时候撒贝宁还没有徒弟,他也还只是个一心想着拯救世界的净妖师,无父无母,孑然一身。师父教的那些本事净让他来处理那些误入了别家院子的鸡啊狗啊之类的。直到他误入桃花林碰见了花妖何炅,倒是也在这里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何炅初次见他的时候他狼狈不堪,被个妖怪追的坠下山崖。他替他医好了伤,他就像个小怪物一样,裹着纱布瞪着他,眼睛里是戒备。
“我可救了你。”他不在乎的笑笑,“哪有这样对自己救命恩人的。”
“……你是妖?”
“嗯。”他将药递到他唇边,然后看着他那种自不量力的戒备笑了笑,认命的尝了一口,“你看,没毒,就是有点苦。”

撒贝宁后来再回忆起这段日子的时候,总说那时候何炅的眼睛里有令他着迷的东西,是那种似曾相识的熟知。

庞大的善意,和深藏着的孤寂。

何炅问他,为什么要做净妖师。
他只是笑了笑,说,他想做个英雄,拯救别人的那种。
何炅只是笑,笑的眉眼都如春风般温暖和煦。

“等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桃树下,也算和你做伴了。”他这样笑着说。
“呸呸呸,多不吉利。”
“像你这种老人是不会懂我们年轻人的想法的。”
“……你的腿是不是不想好了?”

妖中很少有能成仙的,后来他问何炅,如果妖成仙会怎么样?
他想了想,答:“红鸾星灭,红线断,从此之后只能有缘无分。”
他答这段话的时候面上很平静,末了还扔了一颗花生米往嘴里去:“我不想修仙,做妖挺好的。”
他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觉得他面如桃李,只顾得上点头:“那便不做仙。”
何炅看着他笑了笑,然后替他准备好行囊:“你下一站要去哪里净妖?”
“哪里都行。”他回答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你想要我带点什么?”

那时候的他还有着少年的意气和抱负,以为自己精于修炼就能拯救世人。然,人族叛徒与妖族勾结,布下那道法阵,他获悉的时候法阵已经布好了,马上就要被开启。

唯一的办法,是借用妖升仙的时候的灵气将阵眼封住,一时半会让那些人打不开以做缓兵之计。

撒贝宁连夜赶回了桃林。

何炅一如既往的笑容温柔,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却不能以前一样跟他笑闹几句,然后和他回屋点着灯下棋到天明。

“何炅,你成仙吧。”

他看着何炅的脸色一变再变,他说清楚了原委,低着头不敢看他。
“你可知道,我早就能成仙?”
“知道。”
“那你可知道,我为何不成仙?”
“……知道。”

他听见何炅吸了一口气,然后以那种他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冰冷语气对他说:“你抬起头来。”
他听他的话抬起了头,却觉得眼前已经模糊了一片。他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他哭了。
“你再说一遍。”
何炅冷着脸,他能感受到妖力在他周围的波动,可他别无选择。

“我知道。”
我知道我们就要有缘无分了。

“呵……”面前的人一声轻笑,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是盈满了泪水,“你给我二十年的修为,我按照你的要求飞升成仙,不过分吧?”

从他遇见他的那天算起,到如今,刚好二十年。

他点了点头。

何炅低笑,说了声,好。







“来都来了,怎么不进来坐?”
身后传来他熟悉的嗓音,撒贝宁只是低下头轻笑,没有说话。

“是来请我到天界去的?”

“何先生很聪明。”

“你已经成仙了?”

“是。”

何炅站在他身后,月光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你这次,怎么不救他们了?”

他的话像一把剑插在他的心头—也对,他总是最了解他的。
了解他的想法,了解他的弱点和痛处。
然后一击致命。

“我会救的,如果我可以。”撒贝宁缓缓的说。何炅在他身后轻笑:“那你徒弟怎么办?”
“我会接她回去的。”

何炅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他身前。他许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他了—他比三百年前好像要成熟了很多,确实也少笑了。

“我不会走的。”他说,“我会把鬼鬼亲手送到天宫。”

神色固执的一如三百年前的自己。

于是他释然的笑了笑,说,好。







鬼鬼被白敬亭送回桃林的时候整个人还都是懵的。
白敬亭要走时鬼鬼拉住他的袖子,神色极其小心翼翼,问道:“你真的要娶我吗?”

白敬亭叹了口气,事发突然,他只能这样草率的表露心意了。
他拿了把剪刀,剪下一撮他的头发,又剪了一撮鬼鬼的,放在一起,打了一个死结:“给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鬼鬼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声音颤抖的好像是在哭泣:“白白,我等你,我等着你。”
她的语气一如往常的甜软,可是手上的力度委实大的惊人。
白敬亭没有回答,只是感受着鬼鬼的泪水一点一点的浸湿他的胸膛。

“没事了。”

她从小到大连鸡都没杀过,如今看见一个小孩在她面前被杀死,魇了好几天。现在回到这么一个能让她放松下来的地方,头刚一沾枕头就着了。
白敬亭向后退出房间,何炅已然在外面候着了。见他出来,问道:“你真的要娶她?”

“终身大事,还能有假吗?”他看着他、目光灼灼。

“看这样子鬼鬼是断然不肯跟我回天宫了。”何炅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等你回来。”

他看着何炅,觉得风吹起他袍子的样子的确很像是仙人了。
他点了点头,说:“麻烦先生了。等我回来,请先生喝喜酒。”







白敬亭回到了敬亭山。

妖王坐在大殿上,见他来,只神色冷漠的的抬了抬手。他行礼请安完毕后单刀直入那个问题:“妖族是不是要重新解封血阵?”

三百年前的血阵因为一个妖飞升上仙而被封印,如今狼妖走遍各地,广撒人血,是为了能够将血阵重新开启。
一旦开启血阵,那人界上所有的生灵,所有的花鸟虫鱼,便什么也不剩了。

妖王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睨了他一眼,语气清冷:“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孤说话?”

“如果陛下的行为有失体统,臣认为有必要提醒陛下。”白敬亭跪在地上,觉得面前的妖王陌生的很,他在他身边长大,受尽了他的宠爱,从没见过这样冷厉的他。
或许,这才是妖王最原本的样子。

“那这样,”座上的妖王看着他冷哼一声,“白卿不妨给孤解释解释你身边的净妖师。”
他抬起头,眸中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她是臣的夫人。”

“夫人?白卿是在开玩笑吗?”妖王探究的朝他伸出手,“过来。”
白敬亭起身走了几步,复又跪下—他从未觉得大殿的地这样冷。
“你可知净妖师伤了妖族子民多少?”
“知道。”
“他们都称你一句'白公子',你觉得这样做对得起他们?”

他仰起脸,眼睛里的光像是两团名灿灿的火。
“所以陛下便要屠尽人界所有生灵?这样同那些人有什么分别?”

“分别?”妖王轻轻的笑了笑,“谈何分别。本就是弱肉强食,只不过我们有这样的阵法,你当真以为如果人族也有这样的阵法,他们就不会赶尽杀绝?”

白敬亭没有回答,他只是将腰挺的很直,目光没有半分畏惧。
妖王看他半晌,说道:“那便把你的夫人接到妖界,好不好?”

他的话是问询,可是语气里却没有半点退让的余地。白敬亭抬起头,他猜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那个几乎被他当成了父亲的妖王,此刻笑容像是蘸着鲜血的匕首,要笔直的刺进他心里去。
可他不能躲,因为他身后是鬼鬼。

“不劳烦陛下了。”他觉得后背上的冷汗已经层层浸透了背上的衣服,“内子自有去处。”

“你夫人的事孤便不去追究了,你们两厢情愿,孤也不愿意做那棒打鸳鸯的小人。”妖王缓声说,“只是这阵法之事你便也不要多过问—到时候我会保你们无虞。”
他顿了顿,然后用手抬起白敬亭的脸:“之后,这王位便是你的。”

他抬起头,看见那冷冰冰的王座,轻声笑了笑。

“多谢陛下赏赐。”他伏在地上一拜,“臣斗胆再求陛下一个赏赐。”
“讲。”
“臣斗胆求狼妖的牙齿。”
“……好,便赐予你吧。”

白敬亭谢了恩,正要离开,却被妖王一把抓住手腕:“天色已晚,白卿多留一晚也不迟,明日一早,孤命人将狼妖的牙齿送予白卿。”

他的话已经这么说了,白敬亭再推辞便也不合适,只得应下。
左不过就一个晚上,能出什么乱子。

他走的快,所以就没看见妖王眼底凛冽的寒意。

“三百年前那个妖族的叛徒,找到了。”







鬼鬼是被一阵浓烈的血腥味熏醒的。看了一眼天色,才刚刚午时三刻,她有些害怕,出声叫道:“何先生?”
没有人应她,甚至连风吹花动的响声都没有了。
她刚闻到味道,心便凉了一半。她只套了一件大氅,几乎是飞一般的向外跑去。
昔日里开的艳粉的桃花上面染了一层化不开的血红。随处可见妖族的尸体和血迹,一,二,三,四……数不清有多少个。她跌跌撞撞的走着,觉得脚下好像是踩了棉花。她险些将自己绊倒,一面心里默默祈祷,一面向更深处走去—直到看见桃林里那个几乎被鲜血包裹着的身影。

“何先生!”

何炅身上是数不清的伤痕,昔日里略带鹅黄色的衣裳上面已经绽开了许多血花。他半阖着眼,见着她来,还慢悠悠的扯了个微笑出来,只是这小小的一个举动牵连了他的伤势,又吐出一口血来。鬼鬼死死的抱着他,一点也不肯松手,像是生怕他跑了一样。
她只觉得很害怕。
怎么办?她到底该怎么办?

何炅觉得困意已经一阵一阵袭来,天地间好像忽明忽暗。

他大概是要死了,他知道的。


他给白敬亭身上印的那朵花原为寻找他所用的,妖王自然也能通过白敬亭身上的花找到他。

这算是人算不如天算吧?


他立在桃林正中,想着自己要是回天宫倒也可以,当年的事天君一直记得他的恩,断然是不会让妖界找他的麻烦的。

如意算盘可打得真响,他夸自己道。


可是他答应了他要把鬼鬼亲自送回天宫的,不好失言的吧?


哪怕他知道,在一群妖面前,他一点活下来的几率也没有。


“……算了……我也算是活了很久了,不亏……”何炅连替她擦掉眼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轻轻的笑了一声,说道,“我屋子里还有几包桃花饼……你不许都吃了……带些给你师父,他最爱吃这些……你和小白的喜酒我是喝不到了,倒在我坟前也不错。”

“是因为白白,是不是?”她哭着问他,“我看见他手腕上的那个桃花了……他们是因为这个找到了你,是不是?”


她真的能感觉到。

他在此隐居那么多年,从未有过新来的人,怎么偏偏白敬亭一回妖族人就来了?


他用手握住鬼鬼的手,将内力传给她一部分:“……与他无关。若是以后你受了委屈,就回天宫,你师父他们都会好生待你的。”


鬼鬼的哭声已经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了她一阵阵的颤抖。

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那些字还没有出口就碎在她的胸腔中了。

她心里只剩下怨恨,可是又该怨谁?


怨白敬亭为什么要找妖王,怨撒贝宁怎么不常来看看,也怨自己贪玩从不肯学医术。


她低下头,哪怕泪眼朦胧也看到了何炅冲她笑的很灿烂。

“把我……埋在桃树下。”


又起风了,他恍惚间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站在桃树下傻笑,问他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给他。


他摇了摇头,然后说了声永别。








撒贝宁来的时候见着鬼鬼穿着一身染了血的衣裳,桃树下立了一块碑,还没有刻名字。


空气中飘着一股桃花香气,撒贝宁很熟悉。


他一路上闻见了浓厚的血腥味,见着这个坟,一个踉跄。他颤抖着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道:“这是谁的?”


鬼鬼没有看他,只是默默的又掬了一捧土。

“我问你话呢是谁的?何炅呢?”他顾不上礼节和气度,几乎是瞪红了眼。


“这就是何先生。”她慢慢的站起身,膝盖跪久了麻得很,她险些又摔到地上。

她抬起头,递给他刻字用的石锥和桃花饼:“我想还是你来比较好……这是他留给你的。”

撒贝宁接过这些东西,觉得手中的物品好似重千斤。鬼鬼向后退了几步,说:“我很快就跟师父回天宫。”


鬼鬼逐渐走远了,撒贝宁“扑通”一声跪在墓前。他将他的名字刻在碑上,过了片刻,又刻了几个字。


他站起身来,笑容很是牵强。他拍了拍石碑,说道:“你且等等我。”


他站起身,脸上很平静。他将桃花饼放入怀中,神情温柔。


在他身后的墓碑上,两个名字相互依偎着,像是两个抱团取暖的人。


生不同衿,死亦同穴。








白敬亭回到桃林的时候闻见了浓烈的血腥味。鬼鬼站在门前,低着头,身上是的血迹像是绽开在裙摆上的花朵。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她:“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复而抬起头来看着他,将他的袖子撸上一段距离,原本艳红的桃花已经变得苍白,白敬亭看着,有些迟疑的说:“这……这是怎么了?”

鬼鬼看着他,眼圈红红的,“这朵花可以找到施法者的位置……昨天有没有人握住过你的手腕?”


白敬亭想起昨天妖王手指冰凉的触感,心下一凉。

他缓慢的点了点头。


“何先生他……”

“他死了。”


鬼鬼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她看着他,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痛。


“是你害了他。”她看向白敬亭,目光像是凌迟的刀子一样。白敬亭觉得自己像是被判了刑,他甚至还没有抓到她飘扬起的衣角就看着她撤了半步。

他够不到她了。


她扯着嘴角苦笑,但她并不擅长这个,所以显得容易被看透。

“对不起啊白白,我不能嫁给你了。”

“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她看见他,就看见了倒在地上浑身是血迹的何炅,她不能就这么嫁给他。

她做不到。


她在他面前掩着面哭泣,白敬亭上前几步,将她抱在怀里。鬼鬼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没有逃开他的怀抱。


她不想逃开,可是她必须离开。


白敬亭红了眼,他左手里狼妖的内丹硌得他生疼。他以为自己杀了狼妖,再想办法关闭血阵这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他以为是因为妖王信任他,所以没有让任何妖来监视他。


他本想着或许会有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把她娶进门。床边放一对龙凤花烛,一直烧到天明。他挑开她的红盖头,冲她微笑,然后说上一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的名字前被冠以他的姓,或许她会被人称上一句,白夫人。

就像鬼鬼期待的那样。

就像他们所期待的那样。


但他明白,从何炅死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之间就再也不可能了。


所以他颤抖着,狠狠抱了她一下,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他在她耳边说:“狼妖已经死了……我爱你。”


他第一次说这句话,却已经是要诀别了。


鬼鬼推开他,抹了一把眼泪,她冲他笑的很勉强,然后说:“再见啦白白。”

就像他们初遇时那样。


他目送着她离开,然后将眼泪憋回肚子里。这种味道很涩,就像是小时候他偷吃了的苦果,难吃的要命,可还得拼命咽下。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可以替她完成。








“恭喜白公子飞升成仙。”

白敬亭白衣飘飘,面色淡然。








鬼鬼和撒贝宁来到天宫住下,这里一切都很好,还分了几个小仙童来照顾她。

一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看着撒贝宁和许多仙君整日里东奔西跑的,像是在研究什么法阵。


她问起撒贝宁,他只说是妖族的一个法阵,可能会为祸人间。她听见“妖族”二字心头一跳,然后便是一阵苦笑。

他应该早就回到妖界了吧?


或许他也已经娶亲了。


和别的人说这那样的话。


她这样想着,刚站起身,便听见什么东西闷响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低头去看,却看见那被打了死结的两撮青丝。

昔日里白敬亭将它递给她,跟她说着“结发为夫妻”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了。


她看的这个物件堵心,又舍不得随意的扔在一旁,依旧是系在自己腰间,捧了本闲书来转移自己的视线。

烛火忽明忽暗刺的她眼睛疼,以往这时她就会叫白敬亭过来看看,或者是帮她笼一下光。他总是不耐烦,可还是顺从的帮她笼着光,问她:“你这么看下去眼睛会瞎吧?”

“才不会呢……诶呀你不要动嘛,有影子的啦!”


她习惯性的喊了一句:“白白啊……”

她的话语冷在空荡荡的屋子里。


不看了,这书真没意思。

鬼鬼撇撇嘴,正想上床睡一会,却被小仙童叫醒。她脸上好像有点着急,对她说:“撒先生请您去书房一趟。”


她“哦”了一声,慢吞吞的起身。不知道师父找她究竟是什么要紧事。


她到书房的时候撒贝宁的眉头几乎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形,见到她来,那表情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口气。

房间里有一面看向人界的大镜子,鬼鬼向里一望,发现在人界的地面上隐隐约约有着一个阵法一样的东西,她看向撒贝宁,问道:“师父,这是什么?”


“血阵。”

他不必解释鬼鬼也知道,不过这个阵法不是一直被封上了吗?怎么又解封了?


“狼妖广撒人血又重新开启了血阵。”撒贝宁向她解释道,“根据妖力的波动情况,开启血阵的日子大概就在这一两个时辰了。”


她的心“砰砰砰”的直跳,她看着撒贝宁,心里突然很绝望。

又是这样,他们又是什么也做不了。


“我去救他们。”

她转身便要走,却被撒贝宁拉住了手腕。他看着她,眼里是深深的无助:“来不及了。”

“再说人类根本就不可能到天界来。”

“你是因为有何炅的仙力,可他们什么都没有。”


“那怎么办?看着他们死吗?”鬼鬼瞪着眼睛质问他,后者毫不客气的迎上她的目光:“你在这里看着,我要去人界。”

“做什么?”

“生祭。”


他撂下这短促的两个字,面上依旧是镇定的不得了。鬼鬼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她问他:“你要……做什么?”

“我已经成仙,可以生祭血阵。”

撒贝宁看着她:“这是最好的办法。”

“他们……为什么不去?”她看着他。

“我管不了他们,但我没办法看着人族在我面前死光。”


她不知道,在三百年前撒贝宁面对何先生时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执拗,她拉着撒贝宁的袖子,却怎么也说不出让他别去这样的话。

她也做不到看着别人死在她面前。


“带我去吧。”过了很久她才说,“好歹还有人给你收尸。”

撒贝宁看着她,小姑娘眼里的不谙世事已经转化成坚毅的光。

她真的长大了。


他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头,说:“走吧。”


她亦勾着嘴角笑了笑,说:“走。”








离阵法开启还有半柱香。


鬼鬼已经开始不停的冒冷汗,他们现在就站在阵眼的正上方,她甚至能看到从地面上隐隐冒出来的血红色的光。

撒贝宁说,如果时机掐的准,那么他可以在阵法刚开启的那一刻就封上法阵。

不会有人死伤,除了他。


他甚至还跟她打趣道,到时候给他下葬的时候一定要把他的名字前面刻上英雄,何炅没有,正好可以气气他。


鬼鬼站在阵眼上方,看着周遭的花草树木,做了一个深呼吸。

撒贝宁穿着一身青色的袍子,面色凝重。

“我一定给你刻上。”她说。


还有几秒钟。

没有人再说话,他们两个安静的像是石像一般。她看着撒贝宁,觉得他也在颤抖。


空气好像都凝固了。


忽而周遭的景物一阵扭曲,鬼鬼被荆棘和藤蔓困住,她想要挣脱,却闻见那股熟悉的草木香气。

不对,不一样,这是仙的味道!


她知道是谁了!


几乎在同一刻,她拿那把桃木剑劈开荆棘,那个她日日思念的人就在她面前—他瘦了,好像还高了一点,穿着一身素衣。他看向她,她很确定他是在看她,然后他冲她张了张嘴,好像是:别怕。








白敬亭在这里守了一天。他知道他们会来,因为他知道他们不会放弃那些人的生命。

他又见到她了,只是她好像瘦了,也不那么爱笑了,可是她眉眼间的神色他依旧很熟悉。

是那种名为“纯粹”的色彩。

他一直很喜欢。


很喜欢这种色彩,也很喜欢她。


他知道仙能生祭血阵,所以他就成了仙。


他离开时给妖王磕了三个响头,他其实能拦住他,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声:“还是你赢了。”


这一生没什么好遗憾的,如果说有的话,那就是没有来得及娶她吧?


白敬亭在跌入阵眼之前看见了她,小姑娘张着嘴,神色复杂。他看见他们两个的发结被她拴在了腰间,忽而就笑了。

没什么遗憾的了。

于是他说:“别怕。”








白敬亭好像是瞬间就跌进了阵眼里,他甚至都没有感觉到痛苦,就已经将生命献给了阵法。那道刺目的红光还没来得及四散到周围就被他牢牢的封住,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切,除了他们。


“不要!”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鬼鬼几乎是飞一样的扑到他身边,企图温暖他已经全然冰冷的身体。他安静的躺在她腿上,神色安详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他的嘴角上还有没有冷却的弧度,鬼鬼摸上去,只觉得还有点温热。

她之前想要好好摸摸他,可是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她却不敢摸了。


她觉得嗓子很干,眼睛也是,她张了张嘴,好像失去了说话的功能一样。


就像是全世界都安静了,身边的景物在飞一般的旋转着,忽明忽暗,她低下身子,抱住他,第一个字发出来的音很是古怪,她甚至都差点没认出来自己的声音:“不是说,要娶我的吗?”


“白白,你不是说要结发为夫妻的吗?”


她抱着他,笑的很灿烂:“我嫁妆都准备好了,我连你掀开我盖头的时候该说什么我都想好啦。你一掀开我的盖头,我就说:'你好呀,我是白夫人',啊呀会不会吓到你啊……”

她的声音低下去,然后慢慢的染上了哭腔:“你怎么还不起来啊?你怎么还不娶我啊?”


她本来是小声的抽泣,然后是放声大哭,她死死的抱着白敬亭,撒贝宁来拉了她几次都没有拉开。


她披散着头发,眼睛通红,手里紧紧的攥着那个发结。


她只是一遍一遍的说:“结发为夫妻。”


只是再也没有人接那一句“恩爱两不疑”了。








白敬亭被葬在桃林里,鬼鬼也搬去了那里,她说,在那里的话,她感觉不孤单。

他们依旧是在净妖的路上不断的向前走着,鬼鬼上次去看撒贝宁的时候,最小的那辈小孩已经能叫她“师祖”了。

他有空也会来坐坐,温上一壶酒,然后一点一点等它凉透,一坐就是一天。


他们两个面对着两个墓碑,就像往常一样的说说笑笑。


上一次撒贝宁离开时问她想没想过放弃,她指着墓碑说道:“啊呀我是白夫人了欸,他没有休我我就没有办法改嫁的嘛。”

她笑意如往常。


“鬼鬼,你为什么想做净妖师?”


“因为我希望天下无妖的啦。”








“谢谢,谢谢仙人。”老妇对着面前笑的人面桃花的少女鞠了好几个躬,又伸手将鸡蛋塞给她。少女拗不过她,左手拿着鸡蛋,右手拎着一只大蟒蛇,看样子应该是之前净妖榜上作恶多端的那只蛇妖。


“诶呀奶奶你不要跟我这么客气的啦,我是净妖师,应该的啦。”少女将桃木剑插回剑鞘,手腕上是一朵白色的桃花。

她的笑容浅浅,就像是正午的太阳一般温暖和煦。


“小姑娘怎么称呼啊?”老妇不好意思的笑道,“留个名字总可以的吧?”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然后眉眼弯弯的说:“你就叫我白夫人好啦。”








从此之后,万世太平,天下无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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